人家把他送入学校:他只用功素描。“为了这,他被他的父亲与伯叔瞧不起而且有时打得很凶,他们都恨艺术家这职业,似乎在他们的家庭中出一个艺术家是可羞的。”因此,他自幼便认识人生的残暴与精神的孤独。
可是他的固执战胜了父亲的固执。十三岁时,他进入多梅尼科·吉兰达约的画室——那是当代翡冷翠画家中最大最健全的一个。他初时的成绩非常优异,据说甚至令他的老师也嫉妒起来。一年之后他们分手了。
他已开始憎厌绘画。他企慕一种更英雄的艺术。他转入雕塑学校。那个学校是洛伦佐·特·梅迪契所主办的,设在圣马可花园内。那亲王很赏识他:叫他住在宫邸中,允许他和他的儿子们同席;童年的米开朗琪罗一下子便处于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处身于古籍之中,沐浴着柏拉图研究的风气。他们的思想,把他感染了,他沉湎于怀古的生活中,心中也存了崇古的信念:他变成一个希腊雕塑家。在“非常钟爱他”的波利齐亚诺的指导之下,他雕了《半人半马怪与拉庇泰人之战》。
这座骄傲的浮雕,这件完全给力与美统治着的作品,反映出他成熟时期的武士式的心魂与粗犷坚强的手法。
他和洛伦佐·迪·克雷蒂、布贾尔迪尼、格拉纳奇、托里贾诺·德尔·托里贾尼等到卡尔米尼寺中去临摹马萨乔的壁画。他不能容忍他的同伴们的嘲笑。一天,他和虚荣的托里贾尼冲突起来。托里贾尼一拳把他的脸击破了,后来,他以此自豪:
“我紧握着拳头。”他讲给贝韦努托·切利尼听,“我那么厉害地打在他的鼻子上,我感到他的骨头粉碎了,这样,我给了他一个终身的纪念。”
然而异教色彩并未抑灭米开朗琪罗的基督教信仰。两个敌对的世界争夺米开朗琪罗的灵魂。
一四九。年,教士萨伏那洛拉,依据了多明我派的神秘经典《启示录》开始说教。他三十七岁,米开朗琪罗十五岁。他看到这短小赢弱的说教者,充满着热烈的火焰,被神的精神燃烧着,在讲坛上对教皇做猛烈的攻击,向全意大利宣扬神的威权。翡冷翠人心动摇。大家在街上乱窜,哭着喊着如疯子一般。最富的市民如鲁切拉伊、萨尔维亚蒂、阿尔比齐、斯特罗齐辈都要求加入教派。博学之士、哲学家也承认他有理。米开朗琪罗的哥哥利奥那多便入了多明我派修道。
米开朗琪罗也没有免掉这惊惶的传染。萨伏那洛拉自称为预言者,他说法兰西王查理八世将是神的代表,这时候,米开朗琪罗不禁害怕起来。
他的一个朋友,诗人兼音乐家卡尔迪耶雷有一夜看见洛伦佐·特·梅迪契的黑影在他面前显现,穿着褴褛的衣衫,身体半裸着;死者命他预告他的儿子彼得,说他将要被逐出他的国土,永远不得回转。。卡尔迪耶雷把这幕幻象告诉了米开朗琪罗,米氏劝他去告诉亲王;但卡尔迪耶雷畏惧彼得,绝对不敢。一个早上,他又来找米开朗琪罗,惊悸万分地告诉他说,死者又出现了:他甚至穿了特别的衣装,卡尔迪耶雷睡在床上,静默地注视着,死人的幽灵便来把他批颊,责罚他没有听从他。米开朗琪罗大大地埋怨他,逼他立刻步行到梅迪契别墅。半路上,卡尔迪耶雷遇到了彼得:他就讲给他听。彼得大笑,喊马弁把他打开。亲王的秘书别纳和他说:“你是一个疯子。你想洛伦佐爱哪一个呢?爱他的儿子呢还是爱你?”卡尔迪耶雷遭了侮辱与嘲笑,回到翡冷翠,把他倒霉的情形告知米开朗琪罗,并把翡冷翠定要逢到大灾难的话说服了米开朗琪罗,两天之后,米开朗琪罗逃走了。
这是米开朗琪罗第一次为迷信而大发神经病,他一生,这类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可羞,但他竟无法克制。
他一直逃到威尼斯。
他一逃出翡冷翠,他的骚乱静了下来——回到博洛尼亚,过了冬天,他把预言者和预言全都忘掉了。世界的美丽重新使他奋激。他读彼特拉克、薄伽丘和但丁的作品。
一四九五年春,他重新路过翡冷翠,正当举行着狂欢节的宗教礼仪,各党派剧烈地争执的时候。但他此刻对于周围的热情变得那么淡漠,且为表示不再相信萨伏那洛拉派的绝对论起见,他雕成著名的《睡着的爱神》像,在当时被认为是古代风的作品。在翡冷翠只住了几个月;他到罗马去。直到萨伏那洛拉死为止,他是艺术家中最倾向于异教精神的一个。他雕《醉的酒神》《垂死的阿多尼斯》和巨大的《爱神》的那一年,萨伏那洛拉正在焚毁他认为“虚妄和邪道”的书籍、饰物和艺术品。他的哥哥利奥那多为了他信仰预言之故被告发了。一切的危险集中于萨伏那洛拉的头上:米开朗琪罗却并不回到翡冷翠去营救他。萨伏那洛拉被焚死了:米开朗琪罗一声也不响。在他的信中,找不出这些事变的任何痕迹。
米开朗琪罗一声也不响;但他雕成了《哀悼基督》:
永生了一般的年轻,死了的基督躺在圣母的膝上,似乎睡熟了。他们的线条饶有希腊风的严肃。但其中已混杂着一种不可言状的哀愁情调;这些美丽的躯体已沉浸在凄凉的氛围中。悲哀已占据了米开朗琪罗的心魂。
使他变得阴沉的,还不单是当时的忧患和罪恶的境象。一种专暴的力进入他的内心再也不放松他了。他为天才的狂乱所扼制,至死不使他呼一口气,并无什么胜利的幻梦,他却赌咒要战胜,为了他的光荣和为他家属的光荣。他的家庭的全部负担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们向他要钱。他没有钱,但那么骄傲,从不肯拒绝他们:他可以把自己卖掉,只是为要供应家庭向他要求的金钱。他的健康已经受了影响。营养不佳、时时受寒、居处潮湿、工作过度等开始把他磨蚀。他患着头痛,一面的肋腹发肿。他的父亲责备他的生活方式:他却不以为是他自己的过错。“我所受的一切痛苦,我是为你们受的。”(P30-35)
传记与自传
董强
随着“傅雷翻译出版奖”在海内外声名鹊起,常有法国人问我:能否撰写一部傅雷传记?或者,有没有好的傅雷传记可以译成法语,让法国人也知道这位伟大的翻译家?
一个民族,对于将自己的文化传播至万里之外的外国人士,往往并不懂得感恩。至今在法国,知道傅雷先生的人仅限于少数专家。相反,对于那些将他山之石搬移到母语文化中的自己人,人们还是会尊敬有加。无论是玄奘,还是严复,都在中国文化的圣山中有了自己庄严的墓碑。
在中国文化的先贤祠中,傅雷先生也早已有了可以告慰其在天之灵的尊贵席位。2016年是他愤然、悄然、寂然辞世50周年,无论是在传统媒体还是自媒体上,都出现了海量的纪念文章,足以为证。然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任何一位以翻译家之名而流芳于世的人士都无法相比的。“傅雷”二字所蕴含的文化意义,也超过了无数不论涉及何种语言的优秀翻译家。可以说,以翻译家成名,而意义远远高于一切翻译家的人,唯傅雷先生一人。能将自己的信念与实践如此一贯地付诸一生,亦唯有傅雷先生一人。
究其由,从根本上看,是因为傅雷先生的人格从内到外的完整性,其文化素养从西到中的互补性,以及其风格从古到今的延续性。而这一切,都完美地体现在其对英雄传记的热爱和翻译中。
傅译的五种传记,涉及三位作者,三类不同的传记形式,跨度大,涵盖多种文艺门类:文学(托尔斯泰),美术(米开朗琪罗),音乐(贝多芬),哲学(服尔德)。可以说,这些文艺门类都以不同方式滋养了傅雷先生。这些人有共同的特征,就是他们都是“巨人”,或称“英雄”。然而,这类英雄并非简单的超人,而是深入人世,虽历经苦难却依然为人世做出无私奉献的人。因此,这其中最为独特的《夏洛外传》——因为夏洛本身源自艺术虚构,而非真实人物——反而最能体现傅雷先生对这些传记的认识:夏洛集卑微与伟大于一身,完美地展现了人类的生存境遇。
同样,翻译也是集卑微与伟大于一身的事业。傅雷先生的意义远远超出了翻译领域,但他的名字,又确实与翻译紧紧联系在一起,甚至成为翻译的代名词,而这是翻译的骄傲。套用一句《夏洛外传》的作者讲述夏洛与卓别林之间关系的话:傅雷先生的微贱就是翻译的微贱,傅雷先生的伟大,也就是翻译的伟大。
人们常问,傅雷有没有翻译理论?我认为并没有。他有翻译观,但没有翻译理论。又问,傅雷有没有翻译风格?则明显有。但这种风格,并非来自现代理论家们所说的主观投射,亦非许多译者引以自豪的“透明”。傅雷先生的翻译艺术精髓,在于一个“化”字。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传神”,却忘了艺术真正的境地是“出神入化”。《说文解字》中有囮字,许慎的解释是:囮,译也。这一解释,尽管可以说留下了后患,为“译”与“讹”打通了道路,却从字源上为“译”与“化”建起了桥梁。这也是为什么傅雷先生在黄宾虹的绘画中找到了自己可以“与归”的真正同道,因为二者具有同样的一种化境。一种封闭中蕴涵的开放,规则中体现的变幻,古典中含苞欲放的现代。
现代的翻译理论,往往推崇字面上的直译,而且支撑这一倾向的最大论据就是:直译可以为母语带来最新鲜的语言表达,并在某种“异态”中,为母语开拓出无穷的可能性。这也是当年有不少初出茅庐的年轻翻译家曾诟病傅氏译作的原因。然而,他们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即以一种“同态的”、表面上并无变革和差异的中国文字,从整体上完整讲述原本由外语讲述的西方故事,这本身就是一种开放和革命。无数现代中国的著名作家都觉得欠了傅雷先生的“债”,正源于此。它所拓展的,也许不是现代语言学家或符号学家们所谓的“能指”层面,却直接在一种文明的内核中,引入了他者的存在。这种存在,因语言的“非差异性”而显得更为可信,更无隔离感。傅氏译法使得不同语言、不同文化境遇中的灵魂之间的直视成为可能。而灵魂的直视,也最强烈地体现在传记之中,因为那里蕴藏着人性的最强音。
一个“化”字,也体现在傅雷先生的“重译”行为上。以他独有的方式,傅雷先生“朝花夕拾”,将自己早年许多热爱的作家和热爱的著作进行重译。有的书,比如《贝多芬传》《高老头》《约翰·克里斯朵夫》,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初译”的面目。而且,他一生都在进行这一重译工作。在重译的过程中,他达到了成熟,趋近尽善尽美。每一次重译,都是对他年轻时代的理想不忘初心的忠诚,同时又是凤凰涅槃后的重生。在这中间支撑的,是信仰。于是我们体会到,傅雷先生的“化”,也是教化的化,“变化气质,陶冶性灵”的化。研究傅雷先生翻译艺术的人,往往会忽略这一点:傅雷是一位通过翻译、通过重译而重建自身的人。他翻译的每一部传记,都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是他灵魂得以栖身的肉身。作为一个从旧中国文化传统中诞生的人,他深知中国文化在现代的需求与缺憾,深知中西文化的互补性。与当时所有相信进步的知识分子一样,他相信塑造新人的可能性。而塑造新人,则需要灵魂深处的震撼。只有直指灵魂的文字,才可以让灵魂坦诚相见。艺术作为“化”的最高境界,巨人与英雄作为“化”的最高追求,成为傅雷的神殿和寄托。因此,每一部传记,都是如中世纪神学家所说的“精神锻炼”的榜样。每一次重译,都是向伟大灵魂的一步迈进。在一部一部的重译中,傅雷先生一步一步完成他的净化与升华,走向他真正的栖身之地:如同贝多芬一样,“他的王国,是在天空”。
因此,我们无须为傅雷先生立传。他翻译的每一部传记,都是他的自传。每一部傅译传记的阅读,都让我们仰望天空。
《米开朗琪罗传》是罗曼·罗兰“名人三部曲”之一,创作于20世纪初,也是傅雷的经典译作之一。米开朗琪罗拥有可以影响一个时代的强大力量。在他之前,佛罗伦萨的艺术天空是沉闷的、缺乏活力的,他的出现如疾风骤雨般吹散了笼罩其上的阴云。在他之后,米开朗琪罗的风格几乎影响了三个世纪的艺术家。在罗曼·罗兰著,傅雷译的《米开朗琪罗传(精)/傅雷译著小全集》中,作者高度赞扬了米开朗琪罗的艺术成就,并对其内心世界进行了剖析,从而使一个平易又超凡脱俗,且具有无与伦比艺术天赋和创造力的米开朗琪罗展现在读者面前。
罗曼·罗兰著,傅雷译的《米开朗琪罗传(精)/傅雷译著小全集》由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评论家李敬泽荐藏!北京大学法语系主任、全国傅雷翻译出版奖组委会主席董强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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