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小说卷”是太白文艺出版社岁末年初的重点图书。所收入的女作家:张抗抗、方方、林白、叶广芩、邵丽、乔叶、鲁敏……皆为获过各种国家大奖又为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作者简介是一张精美彩色折页,分别有十多幅她们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记录着她们在文坛上一些重要时刻和岁月留影,非常珍贵。作品之后,附有一篇访谈或综述性评论,以及创作年表。使得这套丛书更具资料性、学术性,也有研究价值、收藏价值。
《空山草马》收入作者葛水平的一系列名篇。葛水水平作为一位从赵树理故乡走出的作家,继承“山药蛋派”的传统,坚持书写小人物,书写乡土风情的风格,其笔下故事讲述各种各样的乡村女性,她们命运卑微,生活波折,但都对生活怀有美好的信念。作品中人物都在平凡外面下,在艰苦生活之中,充满着对生活抗争的力量及对美好人生的执着追求与向往。作品洋溢着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和美好的温情。
《空山草马》收入作者葛水平的一系列名篇,《喊山》《天下》《空山·草马》《黑口》《黑脉》《天殇》《守望》等。作者本人与笔下女性息息相通,也似乎被这种奋斗和坚忍的力量所感染,理解她们的悲苦与不甘,抚慰她们的心灵创伤,不懈书写她们的故事。
喊山
一
太行大峡谷走到这里开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细细的梁。从远处望去,赤条条的青石头悬壁上下,绕着几丝云,像一头抽干了力气的骡子,瘦得肋骨一条条挂出来,挂了几户人家。
这梁上的几户人家,平常说话面对不上面,要喊,喊比走要快。一个在对面喊,一个在这边答,隔着一条几十米直陡上下的深沟,声音倒传得很远。
韩冲一大早起来,端了碗吸溜了一口汤,咬了一嘴黄米窝头,冲着对面口齿不清地喊:“琴花,对面甲寨上的琴花,问问发兴割了麦,是不是要混插豆?”
对面发兴家里的琴花坐在崖边上端了碗喝汤,听到是岸山坪的韩冲喊,知道韩冲想过来在自己的身上欢快欢快。斜下碗给鸡们泼过去碗底的米渣子,站起来冲着这边喊:“发兴不在家,出山去矿上了。恐怕是要混插豆。”
这边厢韩冲一激动,又咬了一嘴黄米窝头,喊:“你没有让发兴回来给咱弄几个雷管?獾把玉茭糟害得比人掰的还干净,得炸炸了。”
对面发兴家里的喊:“矿上的雷管看得比鸡屁眼还紧,休想抠出个蛋来。上一次给你的雷管你用没了?”韩冲咽下了黄米窝头口齿清爽地喊:“收了套就没有下的了。”
对面发兴家里的喊:“收了套,给我多拿几斤獾肉来啊!”
韩冲仰头喝了碗里的汤站起来敲了碗喊:“不给你拿,给谁?你是獾的丈母娘呀。”
韩冲听得对面有笑声浪过来,心里就有了一阵紧一阵的高兴。哼着秧歌调往粉房的院子里走,刚一转身,迎面碰上了岸山坪外地来落户的腊宏。腊宏掮了担子,担子上绕了一团麻绳,麻绳上绑了一把斧子,像是要进后山圪梁上砍柴。韩冲说:“砍柴?”腊宏说:“呵呵,砍柴。”两个人错过身体,韩冲回到屋子里驾了驴准备磨粉。
腊宏是从四川到岸山坪来落住的。到了这里,听人说山上有空房子就拖儿带女地上来了。岸山坪的空房子多,主要是山上的人迁走留下来的。以往开山,煤矿拉坑木包了山上的树,砍树的人就发愁没有空房子住,现在有空房子住了,山上的树倒没有了。獾和人一样,在山脊上挂不住了就迁到了深沟里,人寻了平坦地去,獾寻了人不落脚踪的地藏。腊宏来山上时领了哑巴老婆,还有一个闺女、一个男孩。腊宏上山时肩上挑着落户的家当,哑巴老婆跟在后面,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哑巴的脸蛋因攀山通红透亮,平常的蓝衣,干净、平展,走了远路却看不出旅途的尘迹来。山上不见有生人来,惹得岸山坪的人们稀罕得看了好一阵子。腊宏指着老婆告诉岸山坪看热闹的人,说:“哑巴。你们不要逗她,她有羊角疯病,疯起来咬人。”岸山坪的人们想,这个哑巴看上去干净利索的,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哑巴,她肯定不嫁给腊宏这样的人。话说回来,腊宏是个什么样的人——瓦刀脸,干巴精瘦,豆豆眼,干黄的脸皮上有害水痘留下来的窝窝。韩冲领着腊宏转一圈子也没有找下一个合适的屋,转来转去就转到韩冲喂驴的石板屋子前,腊宏停下了。
腊宏说:“这个屋子好。”韩冲说:“这个屋子怎么好?”腊宏说:“发家快致富,人下猪上来。”韩冲看到腊宏指着墙上的标语笑着说。标语是撤乡并镇村干部搞口号让岸山坪人写的。当初是韩冲磨粉的粉房。磨坊主要收入是养猪致富。韩冲说:“就写个养猪致富的口号。”写字的人想了这句话。字写好了,韩冲从嘴里念出来,越念越觉得不对劲。这句话不能细琢磨,细琢磨就想笑。韩冲不在这里磨粉了,反正空房子多,就换了一个空房子磨粉。韩冲说:“我喂着驴呢,你看上了,我就牵走驴,你来住。”韩冲可怜腊宏大老远的来岸山坪,山上的条件不好,有这么个条件还能说不满足人家?腊宏其实不是看中了那标语,他主要是看中了房子,石头房子离庄上远,他不愿意抬头低头地碰见人。
住下来了,岸山坪的人们才知道腊宏人懒,腿脚也不勤快。其实靠山吃山的庄稼人,只要不懒,哪有山能让人吃尽的?但腊宏常常顾不住嘴,要出去讨饭。出去大都是腊月天、正月天,或七月十五、八月十五,赶节不隔夜,大早出去,一到天黑就回来。腊宏每天回来都背一蛇皮袋从山下讨来的白馍和米团子。山里人实诚,常常顾不上想自己的难老想别人的难,同情眼前事,恓惶落难人。哑巴老婆把白馍切成片,把米团子挖了里边的豆馅,摆放在有阳光的石板上晒。雪白的馍、金黄的米团子晒在石板地上,走过去的人都要回过头咧开嘴笑,笑哑巴聪明,知道米团子是豆馅,容易早坏。
P1-3
社会变革中的女性声音
何向阳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作为目睹社会进步的中国作家,未曾缺席于社会变革的记录,而在中国社会前进历程的忠实的录记者中,当代中国女作家已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于新时期蹒跚起步、于新世纪日臻成熟的当代女作家,无论其社会观察的视野,人性探索的深度,还是对人类文化的传承与借鉴,对艺术风格与艺术手法的积淀和历练,就整体风貌而言,都较20世纪初、中期女作家写作有极大的进步。文学史将会对这一代,甚或几代女作家的写作成就做出高分值的评估。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受益者的当代女作家,正以她们敏锐的洞察和细腻的书写,投入中国突飞猛进的现代化进程中,并为后人提供着观照和研究这一时代变化的精神档案。
20世纪末,我曾以《夏娃备案:1999》为题,对1999年的由女作家写作、以女性作为主人公的十二部小说加以梳理。20世纪、21世纪的世纪更替之年,中国女作家经由写作提出的一些与自身、与人类相关的问题,给出了寻勘身心发展的道路,其对于性别心理与社会发展的深入思考,不仅丰富了文学的承载量,更提供了人类认知自我的新经验,比如铁凝《永远有多远》传递给我们母性教育的传统乃至本能;王安忆《剃度》展示了特立独行的时代女性的决绝个性;而方方《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让我们看到的是女性在亲密关系中寻求自我的渴望或是在他者身上印证自我的失败。分歧的,共生的,冲突的,裂变的,未成型的,已板结的,需解冻的,身体的,心灵的,灵魂的,我们从她们的文学中得到的东西根植于一个国度一个时代却终将超越对一个国度一个时代的了解。
哲人曾言,“女性的进步是社会进步的一面镜子”,足见女性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文化亦然。女性的文化进步是社会文化进步的投影,其实两者更是深层互动的,女性对于文化、身份、性别、社会的思考,已成为推动整体社会向前运动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成因源于中国女性在20世纪经历的三次解放。1919年,新文化运动,使中国妇女从封建性的三从四德中解放出来。这次的解放,思想解放意义大于经济独立意义,男女平等平权的思想深入人心,于此,如丁玲、冰心、林徽因、萧红等女作家写出了她们年轻时期的代表作。其中,《莎菲女士的日记》《生死场》影响深远。1949年,新中国成立,宪法规定男女平等,中国妇女的地位与作用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上的独立使其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而在各领域取得进步与成就。女作家得益于这一社会风气之先,丁玲、杨沫、茹志鹃等均有佳作推出,中国女作家的写作开始受到国外研究者的重视。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思想上的解放使作家焕发出极大的创造力,女作家作为思想活跃、敏感的一个群体,在思考社会问题的同时,更注重对性别文化的勘探。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宗璞《三生石》等作品代表了这一时期的探索。三次思想文化上的洗礼和社会发展的互动,使得中国文学在1978年之后迎来了迅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中国自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以来,这一时期的文学被称为新时期文学,新时期文学近四十年来,女作家写作发展迅速,可以说,就是从这个新时期开始,中国女作家集体发声,并以其强劲的写作,呈现出时代女性对于社会发展的文化“干预”。巾帼不让须眉,这种独有的文化现象引人瞩目,以致在新世纪成熟壮大,被一些文化研究者们称为她世纪。20世纪80年代,女作家的性别觉醒与文化自觉开始较早,她们在关注外部世界变革的同时,开始关注内心,关注精神。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张抗抗《隐形伴侣》写社会问题,但却是女性立场上对于情感的深度审视与叩问。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关注精神上的两性平等与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以及知识分子女性在爱情与自我之间试图寻找到一个两全存在空间的努力。刘索拉《你别无选择》,反思男性文化传统,也对传统女性化写作提出了颠覆性的质疑。刘西鸿《你不可改变我》《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的女性书写,将“我”与“你”即女性与男性的一系列性别问题提出来,并均做出了来自女性个人的答案——你别无选择!你不可改变我!其勇敢的姿态更是对历史框定的女性顺从与懦弱的文化性格的诘问与反叛。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叶文玲、池莉、赵玫、范小青、裘山山等佳作频仍,其在多个文体间的跨越更打磨了小说的锋芒;90年代始,林白、陈染、海男等期望通过身体而将视点拉回到性别关注上来。这种写作在历史、个人、身体、社会、情感间跳跃,呈现出女性写作的犹豫和艰难的自我调整。而从20世纪80年代《对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调查》、90年代《羽蛇》,到21世纪《炼狱之花》《天鹅》,三十年跨度始终坚守女性精神自我深度写作的徐小斌引人瞩目。新一代女作家,注重隐藏在身体性后面的社会文化,不那么尖锐,更倾向温暖、幽默、智性的表达,但她们心底仍然保留着一个完整的女性空间,如徐坤《厨房》、迟子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潘向黎《白水青菜》、魏微《大老郑的女人》、盛可以《手术》、叶弥《小男人》等,都体现了以女性文化视角介入历史现实的丰富性追求。
新世纪伊始,女作家写作成果斐然,杨绛等老一代作家也有新作推出。张抗抗《把灯光调亮》在坚守其新时期开端之作《北极光》的浪漫主义理想底色的同时,强化了传统知性写作的典雅;叶广芩《梦也何曾到谢桥》《黄金台》为代表的我称之为“后视镜”式的写作,在对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可持续性发展的探索方面可谓独树一帜;方方的《水随天去》等探讨经济不平衡发展对于纯真爱情的挤压;蒋韵《心爱的树》《完美的旅行》《行走的年代》试图在对“已逝”岁月的追踪中确立传统价值的独立性;林白《长江为何如此远》和《妇女闲聊录》提供给了我们回溯历史与观察现实的与众不同的角度;孙惠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等系列作品将观察点定位于出走与还乡两大母题,使其作品在现实性的叙事之上平添了哲学的意蕴;葛水平《喊山》《地气》承续了中华山川地气中深藏的诗意之美,其利落的行文中苍凉的味道耐人寻味;邵丽《明惠的圣诞》聚焦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日常生活的个人体验与情感微澜;金仁顺《云雀》《桃花》等根植饮食男女,其心思缜密又声色不动的叙事兼具温润与冷凛两种魅力;乔叶《走到开封去》等承续了她个人创作中对“慢”的探求,审视的目光于小事情间不经意扫过,却如探照灯一般揭示出最深处的幽怨和最原始的黑暗;鲁敏的写作确如“取景器”,隐秘的、细微的、节制的,带有缠绕感甚或是残缺的生活,成就了她小说的“气象与光泽”,《思无邪》《饥饿的怀抱》均写日常生活的不如意处,却在极简主义式的写作中透出干净与温暖;付秀莹《爱情到处流传》《六月半》篇篇出手不凡,以感伤与坚忍并存的从容气度体认着中华美学的精髓,并使诗化小说通过个人的写作向前推进了一步;滕肖澜《美丽的日子》等笔触在沪上弄堂里小人物的日常生活间腾挪有致,有柴米油盐的实在,也有细碎世俗中的温情;阿袁《长门赋》《鱼肠剑》等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丰富驳杂,其小说的精神分析与反讽意味承接了现代写作的传统。
以上列举的只是活跃于文坛的当代女作家群体的一小部分。无论是社会发展还是写作环境,当代女作家们都身处一个创造力得以充分发挥的时代。1977年以来,作为中国文学长篇小说最高奖的茅盾文学奖,评出九届,有四十余部长篇小说正式获奖,女作家占八部,所占比例五分之一。1995年以来,作为除长篇小说以外的其他门类文学作品的最高奖鲁迅文学奖,已评六届,共有二百多人获奖,女作家超过四十人次,所占比例五分之一。1980年以来,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出十届,获奖者中,女作家在小说、童话、幼儿文学(绘本)等均有收获。20世纪70年代始评的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获奖者中多次见到女作家的身影。而由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下属的中国女性文学研究会设立的中国女性文学奖,有效推动了女性文学的创作与理论探索。获奖只是专业荣誉,更广泛的社会承认,还包括作家文学作品的读者拥有度、文学作品的文化艺术衍生品以及国外研究与译介,在此不一一列举。总之,女作家无论创作还是思想,都表现出不让须眉的强劲实力,她们通过文学所表达的对于社会人生诸多问题的思考,在整体上已然超越了文学史上她们前辈的书写。
这就是我们今天编选《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的原因。当今世界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置身于这样一个时代是作家们的幸运,作为中国社会变革的见证者,同时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的女作家,她们的录记、思考与贡献,我们不能忘记。
2017年10月12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