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牵着马车,拉着母亲、大姐和大哥,穿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草原,从喇嘛湾来到南海子村。他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从此开始。
车出喇嘛湾,母亲望着绵延远去的车辙。
“元宝都埋好了?”她问。
风从父亲脸上刮过。
他回首遥望喇嘛湾方向,没说话。
“能不走么?”母亲看着父亲,有些不舍。
“我哥这回又遭了绑匪,吊起来烧,要不是花了几百大洋,命就没了。兵荒马乱,不跑,在这里等死?”
父亲跃上车,挥鞭子,三匹马“嗒嗒嗒”地跑了起来。
母亲一路回望喇嘛湾,若有所失。
“那些元宝银元、首饰珠宝,够孩子们用一辈子的了。”父亲说。
说完,父亲打马,没入苍茫草原。
草原上空,苍鹰静止。
父亲的马车渐渐远去,小成了草原尽头的一粒微尘。
几天后,南海子村近了。未见码头,已见大河浩荡,奔涌不息。远处,人声喧喧,黄河船夫的号子声响成一片。
姐开心地笑。
渐渐地,一座树影葱茏的村庄,浮现在苍茫大河边。
码头上人群熙攘。很多人认识父亲,和他打招呼:“俊哥,你终于下决心了,全家都搬过来?”
父亲哈哈笑着,一脸骄傲。
“看见了么,这些货,都是运到包头的。”他指了指远处的船,很多人在往下搬东西,“皮货,包克图的。”
“包克图,什么意思?”姐问。
父亲摸着姐的额头,“包克图就是包头,蒙语,意思是有鹿的地方”。
“真的有鹿么?”
大哥当时还小,一脸天真。
母亲微笑着看周围,充满憧憬,她的脸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大清年间,我的祖先带着两个儿子走西口,从山西到了托县。1917年,父亲出生,念过四五年私塾。结婚的时候,父亲十八岁,母亲十五岁,大年三十过门,盘起头,绾上发髻,就算是结婚了。十三岁时,她裹着小脚,骑着毛驴,从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清水河来托县,就再也没回去,照顾半身不遂的奶奶,一共七年。
1938年,大姐出生,不久,日军占领托县。于是,举家迁至喇嘛湾,开干货铺,磨面,做麻花,代加工粮食,与村里地主合作,做生意,其中一位姓杨的先生,成了父亲的至交好友。 在大姐之后,母亲又生了三个孩子,全部夭折。
1947年,大哥出生,怕大哥再夭折,大姐被父亲拉到新生儿的床前,叫了他声“哥”。
大哥名叫刘大换,意思是要“换”,一换就不会夭折了。
同年,父亲开始养马车,去南海子村给人拉货,拉到包头,当时的皮毛集散地。
父亲对家里的亲戚特别关照。父亲的一个堂侄子很命苦:他父亲抽大烟,把母亲卖了。父亲看他可怜,收养了他。此外,父亲的外甥和外甥女,也住在父亲家。父亲给外甥娶了媳妇,给外甥女聘了,然后,带着外甥和外甥女婿,外加堂侄子,像闯关东一样,赶马车从喇嘛湾到南海子村。在南海子村码头,父亲带着二十多辆车的车队,往包头拉货,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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