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迪亚德·吉卜林“帝国主义诗人”的绰号,很容易让中国读者望文生义,联想到胜利者崇拜、骄奢淫逸之类的贬义词,而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远离盎格鲁保守主义的理想人格了。责任先于权利;荣誉先于利益;强者的谦卑,骄傲的服从;搏击强梁,卵翼妇孺;不轻易承诺,但所做永远多于所言;神态自若地相信*坏的前景,但绝不退缩;与其背弃信任你的人,毋宁死。《山精灵普克》想要潜移默化地灌输给英国儿童的糖衣良药,正是这些品质。吉卜林将他的眼睛借给世界,世界还能对他要求什么呢?
《山精灵普克》创作灵感来自吉卜林在萨塞克斯郡的一段生活。1902年吉卜林定居乡间,周围古老的遗迹深深吸引了他。新石器时代的斧头、罗马人的古老熔炉、可追溯至无敌舰队时期的小路、无名小磨坊……这片小小的土地上,英格兰历史的踪迹无处不在。吉卜林和孩子们在家附近的一个旧采石场排演了 《仲夏夜之梦》的几个片段,本书的开篇,丹和乌娜在草地上表演《仲夏夜之梦》召唤出了小精灵普克,就是吉卜林与孩子们这段小插曲的艺术再现。
《山精灵普克(精)》是吉卜林于1906年创作的英国历史童话故事集,具有纯粹吉卜林式的“文以载道”特征。
《山精灵普克(精)》是鲁迪亚德·吉卜林于1906年创作的英国历史童话故事集,具有纯粹吉卜林式的“文以载道”特征。共10篇故事,主要叙述的是文艺复兴前的英国历史,时间脉络清晰,依次为英国远古异教时代故事、诺曼征服、罗马统治时代、亨利七世时代、亨利八世改革、《大宪章》的签订。
普克,一个喜爱恶作剧的小山人,英国人心中的小精灵。仲夏夜前夕,丹和乌娜在草地上排演《仲夏夜之梦》时,无意中遇见了普克。普克,穿梭时空为两个孩子引见了不同时期的英国历史人物,讲诉英国的历史,从远古异教时代、诺曼征服到《大宪章》的签订。
“维兰送来宝剑。宝剑带来财宝。财宝授予法律。 一切都跟橡树生长一样自然。”
“是不是像布菜克小姐告诉我们的那样,”丹说,“把人放在柳条筐里活活烧死?”
“祭品有各式各样的。”普克说,“如果不用人,就用马、牛、猪、蜂蜜酒。蜂蜜酒是一种又甜又黏的啤酒,我从来就不喜欢这玩意儿。这些老东西,既顽固又放纵;他们都是这副德行。但结果怎样呢?人们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喜欢做牺牲品。他们甚至不愿意牺牲农场的马匹。没过多久,人们就把这些老东西扔在一边。他们的神庙坍塌了。这些老东西只得逃出来自谋生路,有些在树林里游荡,在坟墓里藏身,在夜里叹息。如果他们的叹息声足够大、足够久,就会吓坏可怜的乡下人;乡下人可能给他们供一只鸡,留一磅黄油。我记得有个名叫贝利萨玛的女神。她变成了兰开夏郡:的普通水精。我有好几百个朋友都是那里的水精。他们一开始是神明,接下来是山人,然后因为种种原因跟英国人合不来。我记得:只有一介老东西下凡以后,靠诚实的工作谋生。他名叫维兰,是诸神的铁匠。我忘了这些神的名字。不过维兰总是给他们打造宝剑和长矛。我想,他自称斯堪的纳维亚雷神托尔的亲戚。”
“是仙宫的英雄托尔吗?”乌娜问。她已经读过那本书了。
“大概就是他。”普克回答,“噩运来临时,他仍然不乞讨、不偷窃。他自食其力。我有幸能对他有所回报。”
“给我们讲讲吧,”丹说,“我喜欢听老东西的故事。”
他们换成更舒服的位置,每个人嘴里咬一支绿茎。普克用一只手支撑身体,继续讲下去:
“我想想:我第一次遇见维兰,是在十一月下午,在佩文西台地,当时雨雪交加。”
“佩文西台地?你是说山坡上?”丹指着南方问。
“是啊,不过当时那一带尽是些沼泽地,一直到豪斯布里奇和海德奈耶。我在比肯山(当时称为布伦南博格)上,看到苍白的火焰点燃了茅草,就下山察看。原来,一群海盗正在焚烧台地上的村庄;我想,他们一定是佩奥芬人。他们刚刚登陆,黑色大帆船有三十二条桨,船头竖起维兰的黑木巨像,琥珀念珠绕在脖子上。那时天寒地冻!甲板悬挂冰锥,船桨覆盖光滑的冰面。维兰巨像的嘴上也结了冰。他一见到我就长篇大论,说他就要统治英格兰;我从林肯郡直到怀特岛,但可以闻到他祭坛上散发的芳香。我才不在乎呢。我见过多少神明来到古老的英格兰.碰得灰头土脸。他手下的人马正在焚烧村庄,我当时说(我脑子一定进水了):‘诸神的铁匠,总有一天,我要在路边给你做点买卖。…
“维兰怎么说?”乌娜说,“他是不是很生气?”
“他叫出我的名字,眼睛直打转。我走开,叫醒内地的人民;但海盗们还是征服了这个国家。维兰在几百年时间里,名列诸神之首。据他说,他的神庙遍布各地,从林肯郡到怀特岛。他享受的祭品简直令人发指。说旬公道话,他宁可要马而不愿意要人做祭品。不过我知道:他像其他老东西一样,下凡以后就顾不得是人是马了。我给他留了很长时间,大约一千年。期限一到,我就到他在安多弗附近的神庙,看他怎样春风得意。他有庙宇,有神像,有祭司,有会众。似乎大家都很开心,只有维兰和他的祭司例外。古时候,只有祭司选中了祭品,会众才会开心。换成你们也是这样。礼拜一开始,祭司就冲出来,把一个人拖上祭坛,假装用一把小金斧打他的头。那人倒下来装死。然后,大家一起喊道:‘给维兰上贡!给维兰上贡!”’
“那人没有真死?”乌娜问。
“好好的。全都像小孩子过家家。然后,他们牵出一匹雄俊的白马。祭司剪下几根鬃毛和尾毛,在祭坛上点燃,叫道:‘上贡!’好像人和马都已经献祭。我透过烟雾,看到维兰可怜兮兮的脸。他好像又饿又反胃,只落下一股毛发的焦味。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当时觉得,最好什么也别说。(别提做买卖了。)又过了几百年,我第二次去安多弗。维兰和他的神庙都没了。基督教的主教和教堂取而代之。山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想,他大概离开了英格兰。”普克换了一只手支撑身体,沉思了一阵子。
“让我想想,”普克又说,“一定是几年以后的事情——诺曼征服以前一两年。我回到普克山这里。一天晚上,我听老霍布登谈论维兰滩。”
“你是说树篱老人霍布登?他才七十二岁啊。他亲口告诉我的。”丹说,“他是我们的知己朋友。”
普克回答:“我指的是树篱老人霍布登的九代曾祖父。他是自由民,在这一带烧木炭。他们父子俩我都认识,往往会弄混。我那一位霍布登绰号‘沙丘的霍布’,住在弗吉农舍。当然,他说到维兰,我就竖起耳朵,特别留心。我穿过树林,来到维兰滩,滩口紧接着泥沼森林。”他的头向西一指。在那里,森林山丘和蓰草藤地之间有狭窄的谷地。
“哎,这是维林福德桥。”乌娜说,“那儿有翠鸟,我们经常去那儿走走。”
“亲爱的,当时那儿就是维兰滩。比肯山顶有条路往下延伸,这条路糟透了。橡树林又密又厚,野鹿出没其间。维兰踪影全无,但我这时看到:一位胖乎乎的老农骑着马,从比肯山下来,向绿荫林而去。他的马在黏土里掉了一只蹄铁。他在滩口下了马,从口袋里掏出一便士,放在石头上。他把老马系在橡树上,叫道:‘铁匠,铁匠,你有生意了!’然后,他坐下来打瞌睡。我看到弯腰驼背的白胡子老铁匠围着皮裙,从橡树后面溜出来,开始给马儿上蹄铁。他就是维兰本人!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惊讶。我跳出来叫道:‘维兰,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可怜的维兰!”乌娜叹了口气。P18-21
历史就是现在和英格兰
吉卜林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家”。儿童文学的概念以“童年的发现”为基础,前提就是:儿童生活在特殊的世界中,与成人的逻辑不同。这种概念的诞生最早不超过十九世纪中叶,即使在西方也是二战后才取得压倒性优势。于是,十九世纪晚期的作家群就有一种矛盾现象。一方面,并非儿童题材的作品中有些片断符合“童年的发现”概念,狄更斯《孤星血泪》“匹普的童年”就是这样;另一方面,某些儿童题材作品不具备儿童文学特征,吉卜林的《丛林之书》就是这样。吉卜林笔下的儿童只是年龄和体型幼小,心理结构跟成年人一模一样。任何读者都能看出:狼孩莫格里虽然一直没有超过十五六岁,但在兽群中的成熟老练,丝毫不逊于绅士探险家斯坦利在原始部落中的表现。
《山精灵普克》也是这种“童话产生前的童话”,同时还有另一种纯粹吉卜林式的“文以载道”特征。他要以“良药苦口裹糖衣”的方式,实现盎格鲁保守主义的人格熏陶和品质训练。吉卜林有“帝国主义诗人”的绰号,部分原因即在此。不过这个概念很容易让中国读者望文生义,联想到胜利者崇拜、种族歧视、骄奢淫逸之类的贬义词,而没有什么能比这些更远离盎格鲁保守主义的理想人格了。盎格鲁保守主义的理想人格是由中国读者非常陌生的三种理念糅合而成。其一,罗马斯多葛派的坚忍(体现于麦考莱的《古罗马之歌》,这是英国十九世纪学童的必修课);其二,《旧约》的信念(这是千家万户的必读书);其三,基督教绅士的荣誉(体现于戈登将军、伯顿爵士、斯科特船长和纵横七海殖民时代的“七海”是指东印度航线所经过的七片海域:班达海、西里伯斯海、弗洛勒斯海、爪哇海、中国南海、苏禄海、帝汶海。的无数勇士。称他们为造福人类的探险家还是殖民主义的急先锋,纯属立场问题)。
责任先于权利;荣誉先于利益;强者的谦卑,骄傲的服从;搏击强梁,卵翼妇孺;不轻易承诺,但所做永远多于所言;神态自若地相信最坏的前景,但绝不退缩;与其背弃信任你的人,毋宁死。这些就是维多利亚时代和爱德华时代英国人称之为“品质”的东西。相反,崇拜权力、恃强凌弱的,就是吉卜林诗中“没有律法的下等人”。这样的人不知敬畏上帝,《旧约》上帝的雷霆之怒一定会落在他们头上。
萧伯纳在《芭芭拉少校》中嘲笑的“品质”就是这种东西。此后,各国和历代的粉红色左派作家憎恶的目标也是这种东西。但毫无疑问,大英帝国和此后的许多霸业是由具有这种“品质”的人建立起来的。戈登将军在喀土穆陷落时,不肯抛弃黑人妇孺先走(格莱斯顿内阁的训令是仅仅撤退英国人);马丁大使撤离西贡时,不肯抛弃南越民众先走(华盛顿政府的训令同样是仅仅撤退美国人);英国绅士身先士卒,葬身于罂粟花盛开的佛兰德平原。究其所以,无非是这种“品质”已经内化为当事人人格的一部分。《山精灵普克》想要潜移默化地灌输给英国儿童的糖衣良药,正是这种“品质”。这部书之所以包含大量高度精确的英格兰历史细节,原因也在于:英国男子汉的理想人格有赖于血肉相连的英格兰历史传统。
让本书首尾的两支歌来解释吉卜林心目中的英格兰历史传统和盎格鲁理想人格吧。 (一)
古老的道路、城墙和城市,
昔日的盐泽化为今天的麦垄。
我们的英格兰就诞生在,
和平、战争和艺术几度兴亡的地方。
凡俗的地、水、木、风四元素,
造就不了我们的英格兰。
你我生长的斯土斯乡,
乃魔法师梅林的仙境。
(二)
教导我们不可追求强权,
不可有欺凌弱小的想法、做法。
上帝在上,我们可以拥有
救苦济难的人类力量。
教导我们喜爱淳朴生活,
享受没有苦味的泉水。
宽恕过去的邪恶,
热爱阳光下的众生!
我们出生的土地,我们的信仰,我们的骄傲,
我们的父辈为此献身。
噢,故乡,我们在未来的一年,
向你奉献头脑、心灵和双手!
刘仲敬
于武汉大学历史学院
201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