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还能是谁”】
几年前那次高中聚会结束后,裴七初在校友网上挂了整整一天,她不辞辛苦地把很多算不上好友的人添加为好友,然后一步步找到了贝筱臣的账号。果然没怎么用,头像还是系统自带的浅灰色块,转载过一条篮球队的消息,转载过一则有关老虎的冷知识,点赞过一个校友晒的婚纱照,点赞过另一个校友晒的婴儿照,他在下面回了一连串叹号。
裴七初的坐姿一点点松塌下去,像块受潮的饼干,湿润的不是环境而是复现的回忆。她谈不上时刻挂念着校园生活,不过是那次聚会开启的大门,一旦打开后很难轻易合上,来自过往的空气在甬道里流动,形成强劲的风卷来。好吧,那就仔仔细细地重温,不偏不倚地复原,安之若素地保存。她恢复出的很多回忆里都有贝筱臣。他成了那个回忆里“无忧无虑”的象征,和她一起证明她雄赳赳气昂昂走过的广场、过道、楼梯都真实存在,都渗满了属于他们的奢侈和明亮。
一个礼拜四的午后,学校组织去参观赛车场。几百号人扔进偌大的场地,再吵吵闹闹的嗓门都被匀得单薄。风很大,在场地上扬起威慑的沙子,女生们躲进室内的新闻中心。裴七初上完厕所回来,一屁股挨着同桌女生坐下来,接着顺势要搂肩,对方却受惊似的迅即站起,把裴七初的胳膊“咣”一声卸在凳子上。裴七初朝她看,同桌女生寡淡的脸上难得染出罕见的红晕,焦虑地想解释,但词不达意,“不是”后面接着“不是不是”,重重否定谁也不懂到底否定了什么。裴七初并没有尴尬,更谈不上生气,她反而倒向了别的重点:红晕的新妆里, 同桌女孩忽而美丽了许多。
“辛追,我手洗过了嘛。”裴七初的笑里放了一个好大的台阶。
“啊,不是……”辛追依旧拿不准该不该重新坐回来,完成之前被冷不丁的亲密吓退的后续交往。她自认为和同桌不熟。熟还是生,与时间的关联原来很浅,哪怕在先前的学校,辛追也谈不上有什么密友,大部分人和她的距离在主动或被动中拉开,含混但坚固。等换了新学校,她刚刚被指派到裴七初身边的课桌上,内心就很明白了一点,仅仅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客观现象而已,绝不代表可以和对方熟络地聊天,亲昵地打闹。裴七初的好看是一条条列得明白的,头发,脖子,不畏缩的眼睛,四肢真修长啊,体育课上到最后人人都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裴七初伸个懒腰,人群里只有她一个人像脱颖的花蕊,集体的开放唯有靠她完成。毕竟用再低幼些的描述,裴七初在很多人口中和“蜜”啊、“糖”挂钩的比例太高了。和辛追截然相反。
但辛追也很漂亮啊。
裴七初歪一点脑袋,像观察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蘑菇在雨后忽然变了颜色那样难掩诧异。辛追漂亮得静悄悄的,班上的男生女生忙着吃零食打电玩翻手机,哪愿意静下心去看一眼躲在伞盖下的转学生呢。明明辛追的漂亮在各个细节都被落实,只不过它们被包装成别的,包装成温和,包装成柔弱,包装成自卑,到处打了折扣,换了核心。
但辛追还是很漂亮啊。
裴七初脑海里再度冒出这个句子时,她给自己吹了一个稍带不悦的停哨声。
干什么呢,怎么突然就上心了。班上漂亮的女生何止一两个,够伸出两手来清点了,豪华得让别班男生个个羡慕。对新同桌过度关注,才会把对方吓得弹那么老远吧,见过哪个猎手进森林时先大喊一声“hello”的?
猎手?
裴七初站起来,拉上辛追朝外逛去。大风还没停,旗帜在看台后方被吹出进军般的号角,音量高得朝四面八方宣战。裴七初看手表,离集合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样子。不远处有个人影大步流星地走来,近了,裴七初心口的枪倏地抬起,子弹是小熊软糖,粉红色的。她枪法不好,扣扳机时还让后坐力震得晃了下,所以那颗隐形的子弹擦着男生的肩膀飞过去,“扑通”在地上滚落了几圈,又让风吹得更远了吧。(P3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