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那位清瘦如梅花的女人正在她的床上用一副扑克牌算命,她的丈夫原来是一名武官,但酷爱表演艺术,曾多次为濒临灭绝的“绿岛剧社”四处奔走,筹集款子。几年后,他患猩红热离开了军队。他的印章用蓝绿两种颜色的玉石构成,制造者就是那个“绿岛剧社”里的一名盲人琴师。琴师的妹妹是一个评弹艺人,一生怀抱一只琵琶浪迹于江南城乡。她的一位师姐为一名旅长生下一个男孩,不久之后,便削发为尼了.隐身于狼山之中的清风庵。其时,驻扎在盆地边缘的一支杂牌军发生了哗变,旅长青云直上。
那个白皙斯文的会弹钢琴的小男孩后来成了一名忠于职守的典狱长,终日衔着一支粗粗的雪茄,在高城与天空之间的那种距离中踱来踱去。有一年春天,一位珠光宝气、徐娘半老的妇人前来看他,那妇人言说是他的姑母,以前的那些年一直居住在海边的一座花园里。那天夜里,他看见姑母的两条雪白的腿,但皮肉十分松弛,这使他感到眼前的气候非常恶劣。他想起了狱中的一名丹凤眼的女犯,女犯的父亲在很多年以前曾经是一家花店的老板,那种温馨的情调和芬芳的岁月造就了他们一生的性情和趣味。当时,那个花店里有三名兢兢业业的来自乡下的伙计,其中的一位名叫金杏甫,十八九岁。另两名,一个在二十四岁那一年里死于非命。另一位告老还乡后在一个湖边以看守磨坊和船只为业,生前再不愿意看到一枝花。金杏甫在一个夏天的雨夜里为一家公馆送花出来后,看见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将一个女人从汽车里拖出来后,扔给了那女人一只皮箱。雨雾使金杏甫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只看见那女人的高跟鞋掉了一只,只看见那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麦尔登呢大衣,戴一顶爱尔兰式的圆礼帽。这以后,那辆汽车便亮着灯消失在雨夜里了。
金杏甫与那个不肯告诉他年龄的女人依靠着那只雨夜里的皮箱,一起生活了五六年。那女人的臀部有一片树叶状的黑底,这种标志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某种神经和意识,以至于使他对那个符号终生难忘。
他们当时的邻居是一个精于茶道的老头,有七十岁了,但依然红光满面,虎背熊腰。老头的屋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还有上千张唱片,只在他的卧室里有一盆苍翠的剑兰。那老头平时很少出门,每天都有“望江亭”的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伙计挑着一日三餐和茶酒点心准时送来。
四月临近结束的一天,老头的一个侄子因公曾路经这里,他是一位桥梁设计师,他神色匆匆,他此行的任务重大而神秘,不久前的一天夜里,一位工兵专家炸毁了他几年前精心没计的一座江上大桥。
他的太太参与一个教育基金会的一些虚拟性的事务活动。某一天夜里,另一位绅士太太邀她去打牌。在牌桌上,她见到了刚从国外回来的大少爷——一个年轻英俊的欧洲博士。大少爷将自己从红海之滨带回来的一些图片呈现在她们的牌局中,这使得所有在场的太太们都大为惊讶,并从此滋生了某种模糊的对往昔岁月的恶嫌意识。那天夜里,开车的阿黄送法院院长的太太回家的途中,不时地从汽车的玻璃上望见前面的路上有一根一米左右的圆柱体的东西摇来晃去,如同飘荡在水上。他听说这一带以前曾经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旷野,行人至此常常迷失方向,不辨东西、最终都去向不明。很久以前的一位无神论者的儒生在这一带迷路后,正值一个漆黑的夜晚,四野无人。(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