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开了,又谢了。
一朵粉红色的花落在我的袖口上,乍一看那形态、那颜色似熟悉,又像是个模糊的痕迹。这朵花,忽然在我人生长河中泛起一连串回忆的涟漪。往事如烟,已飘散去不少。那荷包的颜色已记不清了,可绣荷包的人,却异常清晰地从我心底浮现出来。
那是个我家乡的牧民常常掖在腰带上的烟荷包。记得我的那个烟荷包上绣着一朵盛开的桂丽森花,花绣得并不精致,但是她拿自己的心绣的。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它渐渐疏远、淡忘,不知什么时候,我却把它丢了,当然把她也忘了。现在,这偶然落在身上的一朵花,把一连串时而喜悦时而忧伤的首尾不相衔的岁月连接起来了。
我管她叫桂丽森嫂。她比我大三岁,年轻的时候,她很秀气,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她一双打动人心的黑眼睛和嘴角一对深深的酒窝。但她和一般漂亮女人不同,在她那清秀的容貌中有一种粗犷、热烈,近乎刚强的力量,这就是她的个陛。
桂丽森嫂嫁到我们浩特达赉哥家的时候,我是个十分淘气的十五六岁的孩子。那次热闹非凡的婚礼,眼花缭乱的宾客,头上蒙着红头巾的新媳妇,激起了我多么大的好奇心啊!后来,犍牛一般结实的达赉哥在去草原牧民称为母亲的额吉渚尔盐池拉盐的路上,突然得急病死了。噩耗传来的那天晚上,达赉哥的母亲和桂丽森嫂的哭声,揪人心肺,连我都感到了撕扯般的痛楚。
达赉哥留下了两个女孩,大的三岁,小的才一岁。
后来,听浩特里的人们说,达赉哥去世一周年后,桂丽森嫂的娘家人曾来接她回去,可她终因扔不下孤身一人的婆婆而留了下来。
就这样,她情愿用她那纤弱的身板支撑起一个有老有小的毡包,刚过二十岁就开始了人类生活中最难熬的寡妇生涯。
游牧民族的生活条件是很苦的,如果没了男人,就意味着苦上加苦,那看不到尽头的凄苦日子,渡不完的难关,干不完的繁重劳动,必须每时每刻都要付出不屈不挠的努力才行。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想象不出它的凄苦和磨难有多么深重。我看见她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地干活儿,心里很可怜她,我也常常看见她门前的马桩上拴着各种各样的马,可是从来没看见过有人帮她干活儿。
开始,尽管生活的担子那么沉重,却还没有很快就把桂丽森嫂那年轻、充满活力的双肩压弯,也没有能压抑住她活泼开朗的天性。每当春暖花开,或秋风吹拂的季节,全浩特的人每天都听见桂丽森嫂那圆润而悲哀的歌声。她是我们那一带最有名的歌手,无论谁家嫁姑娘娶媳妇都缺不了她。
那时的我,正处在朦朦胧胧寻找爱的阶段。开头,我只是喜欢听她的歌声。那歌声,有时能唤起我的莫名的冲动和莫名的烦恼,有时又带给我青春时代的芬芳和无尽的遐想。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开始怀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感去关注她的生活了。每当我拖着套马杆放牧的时候,或者早晚牵着马去河边饮马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浩特东头的一顶篱笆围墙的蒙古包望去。那时候,桂丽森嫂头上的红头巾,就像熄不灭的一团火一样,起早贪黑,不停地飞蹿在绿色的草地、静静的河流和尘土飞扬的畜群中间。
我每天都想看见她,想和她说话,把心中对她的喜爱,用眼睛表达给她。可是她总是忙碌着,没空注意到我。我偶尔进她家蒙古包的时候,她总是在篱笆小院里里外外团团转着,伺候着她的几头犹如儿女一样的羊羔和牛犊。有时饭菜都凉了,也顾不得进来吃喝。她那年老多病的婆婆总是坐在图力嘎西边那张沾满粪土的牛皮上,不是哄孩子,就是闭眼念玛尼经,从来不出门,也不说话。
秋分以后的一个天高云淡的下午,阳光照彻了金色大地,清凉的秋风吹拂着河岸上的芦苇。我饮完马群回来的路上,远远地望见一个小小的红点,在一辆拉青草的牛车旁忽隐忽现。啊!那不是可怜的桂丽森嫂一个人在那里拉草吗?这时,我似乎闻到了开放在草原上的野菊的芳香。我立刻调转马头,向那个野百合一般的小小的红点驰去。
桂丽森嫂把牛车停在晒干的草垛旁,刚刚装完一车草,正在满头大汗地拽着捆绳,想把装得高高的草捆得更结实些。我来到牛车旁,先把马绊在离草垛较远的地方,去帮她拽紧捆绳,拴得结结实实。
“到底是男子汉有力气呀!”
桂丽森嫂拿腰带的一头擦着红通通的脸,笑着说。她那好看的大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眯成了一条缝,一排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P3-5)
绣杏花的烟荷包 敖德斯尔 著 斯琴高娃 译
吃肉的机井 哈斯巴拉 著 海风 译
夏日 乌·苏木雅 著 照日格图 译
敇格乐高地 玛·扎拉丰嘎 著 春华 译
沉默的官布 色登道尔吉 著 韩淑梅 译
永恒的朱日和 钢普日布 著 清·格日勒图 译
皑皑白雪 巴图孟克 著 照日格图 译
棕骠马 色仁维扎布 著 乌云高娃 译
欲圆的月亮 特·布和 著 莫德格 译
白骨岩 嘎·希儒嘉措 著 那顺德力格尔 译
天河 魏巴特尔 著 魏巴特尔 译
三天的牧羊人 江木尔 著 韩淑梅 译
草地孤碑 巴日哈斯巴迪 著 席·照日格图 译
爱·笛子·花瓶 伊·秀兰 著 赵朝霞 译
山岩的传说 贺·乌力吉巴雅尔 著 策·布仁巴雅尔 译
“草原文学重点作品创作工程”和“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的成果陆续和读者见面了。这是值得加以庆贺的事情。因为,这一工程不仅是对文学创作的内蒙古担当,更是对文学内容建设的草原奉献!
在那远古蛮荒的曾经年代里,不知如何称呼的一群群人在中国北方的大地山林间穿梭奔跑,维持着生命的存延。慢慢地,他们繁衍起来并开始有各自专属的族称,然后被人类发展的普遍规律所驱使着,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山林过起了迁徙游牧的生活。于是,茫茫的草原就变成了这些民族人群书写盛衰成败的出发地。挥舞着战刀和马鞭,匈奴人第一个出发了,紧接着是鲜卑人,然后是突厥人,再后是契丹人、女真人,之后是蒙古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踏着前人的足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如今,回首望去,他们奔腾而去的背影犹如一队队雁阵,穿过历史的天空渐渐远去……
雁阵飞去,为的是回到温暖舒适的过冬地。而北方民族依次相续地奔腾前去,为的却是要与人类历史的发展潮流融汇对接。这是一个壮观的迁徙,时间从已知的公元前直到当今年代。虽然形式不同,内容也有所变化,但这种迁徙依然不停地进行着。岁月的尘埃一层又一层,迁徙的脚印一串又一串。于是,经历过沧桑的草原充满了关于他们的记忆。在草原的这个记忆中,有他们从蛮荒走向开化的跋涉经历;有他们从部落成长为民族的自豪情怀;有他们建立政权、制定制度、践行管理的丰富经历;有他们敬畏自然、顺应规律,按照草原大地显示给他们的生存方式游牧而生的悠悠牧歌;有他们按着游牧生活的存在形态创制而出的大步行走、高声歌唱、饮酒狂欢,豁达乐观而不失细腻典雅的风俗习惯;有他们担当使命,不畏牺牲,奋力完成中国版图的大统一和各民族人群生存需求间的无障碍对接的铿锵足迹;更有他们随着历史的发展、朝代的更达和生存内容的一次次转型与中原民族相识、相知,共同推进民族融合、一体认知、携手同步的历史体验;还有他们带着千古草原的生存经验,与古老祖国的各族兄弟同甘苦、共命运,共同创造中华文化灿烂篇章的不朽奉献……
承载着这些厚重而鲜活的记忆,草原唱着歌,跳着舞,夏天开着花,冬天飘着雪,一年又一年地走进了人类历史的二十一世纪。随着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节奏,草原和草原上的一切激情澎湃地日新月异的时候,我们在它从容的脚步下发现了如土厚重的这些记忆。于是,我们如开采珍贵的矿藏,轻轻掀去它上面的碎石杂草,拿起心灵的放大镜、显微镜以及各种分析仪,研究它积累千年的内容和意义。经过细心的研究,我们终于发现它就是草原文化,就是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源头之一。它向世界昭示的核心理念是:崇尚自然,践行开放,恪守信义,还有它留给往时岁月的悲壮忧伤的英雄主义遗风!这样,当世人以文化为各自形象,与世界握手相见时,内蒙古人也有了自己特有的形象符号——草原文化!
精神生活的基本需求是内容,而文学就是为这一需求提供产品的心灵劳作。因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世界才会光彩夺目。文学也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们大力倡导内蒙古的作家们创作出“具有草原文化内涵、草原文化特点、草原文化气派”的优秀作品,以飨天下读者,并将其作为自治区重大的文学工程加以推动。如今,这一工程开始结果了,并将陆续结出新的果实落向读者大众之手。
在此,真诚地祝福这项工程的作品带着草的芬芳、奶的香甜、风的清爽和鸟的吟唱,向大地八方越走越远!
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 乌兰
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组委会编的《绣杏花的烟荷包(短篇小说卷)》收入建国以来蒙文文学创作收获的15个短篇小说:《绣杏花的烟荷包》《吃肉的机井》《夏日》《敇格乐高地》《沉默的官布》《永恒的朱日和》《皑皑白雪》《棕骠马》《白骨岩》《天河》《三天的牧羊人》《草地孤碑》《爱·笛子·花瓶》《欲圆的月亮》《山岩的传说》。
优秀蒙古文文学作品翻译出版工程组委会编的《绣杏花的烟荷包(短篇小说卷)》内容丰富,从不同层面对蒙古族历史与现实生活进行了生动描写,具有可感的生活质地,展示了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对人心与环境的影响。体现了近年蒙古语短篇小说创作的艺术追求与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