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忍受失去我母亲的痛苦的,我只知道他的痛苦一直延续着,从来不曾减轻。他认为我是已逝妻子的延续,但如果没有我,他的爱人依旧会站在他的面前微笑。每次从他的拥抱中,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叹息,在他紧紧地接近痉挛的拥抱里,感受到他爱恨夹杂的情感:只有这样的时刻,他的感情才最真实。每次他都会说:“让一雅克,我们来聊聊你的妈妈吧。”我就会说:“好吧,爸爸,看来我们又要抱头痛哭了。”仅仅这一句就让他的眼泪流了出来。然后他会哽咽着说:“唉!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哪怕是安慰我一下都好啊,让我从失去她的痛苦里不再感到窒息吧!你就帮我把这个失去她后心里留下的大窟窿补起来吧!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你死去的妈妈生下来的,你觉得我会这么疼爱你吗?”即便母亲已经逝去了四十多年,即便父亲最后在他第二任妻子的怀里去世,他的心里,他的嘴里,依然只有我母亲的形象和名字。
他们两个人仅仅给了我生命,在上天赐予他们的种种品德中,唯一留给我的只有一颗多情的心。就因为有了颗多情的心,他们认为将一切幸福的源头都给了我,可他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正是我不幸的开始。
我在呱呱坠地时已经濒临死亡,能否让我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而且,我从娘胎里携带的病根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重,尽管现在有时不至于那么痛苦,那也只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折磨我罢了。父亲的妹妹那时还是一位聪明亲切的姑娘,我在她的悉心照顾下,终于活了下来。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她已经八十高龄,但她依然精神矍铄,依然全心照顾着比她年轻却因酒伤身的丈夫。我亲爱的姑姑,你把我救回来我无从抱怨,相较之下最让我难过的是,在我年少无知时你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可我在你的晚年里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那位亲爱的老乳母雅克琳娜也依旧健在,身体康健,精神焕发。我想在我出生时我的眼睛是因她的手而睁开,那么在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或许也是她的手帮我闭上这双眼吧。
我和全人类一样,先有感觉然后才会思考。但这一点我又考虑得比其他人更深远。我记不起在五六岁之前做过什么,更无从知晓是怎么学会了阅读,唯一记得的是一开始就接触过的书以及它们对我的影响:正是因为它们,我开始有了要将对自己的认识不断记录下来的念头。我的母亲还留存了一些小说,我和父亲在吃过晚饭后都会拿起这些小说读一读。父亲的初衷是借这些有趣的读物激发我阅读的兴趣,可没过多久,我们就已经开始兴趣盎然地轮流读,从拿到书本的那一刻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不读完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常常是废寝忘食。有时父亲听到晨间的燕子叫了,才难为情地说:“我们该去休息会儿了;我竟然比你更像个孩子。” 这种并不高明的方法,不只是以极短的时间让我积累了十分熟练的阅读理解能力,更让我拥有了在同龄人中谁都不可能拥有的有关情欲方面的知识。尽管没有接触任何实际情况,但内心实则已经看遍所有情感了。尽管我还什么都不懂,却好像感受过了一样。这种杂乱的毫无章法的情感我一直都深有体会,但我的理智依旧清醒,可能是因为那时还没有理智存在,但反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理性情感,让我开始觉得人生是荒诞又奇特的,尽管在后来的生活中我有了实际的体验或自我反省,但这样的观念始终都没有从我脑海中剔除,更别说更正了。(P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