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作者天才诗人爱德华·托马斯，一生热爱自然与田园，短暂的一生全部都在发掘英格兰乡村的精华以及大自然中那瞬间即逝的美丽。托马斯行走于英格兰乡村的风景中，并把捕捉到的自然片段用灵性的语言奉献给读者。他的诗人气质也使得他的自然散文作品中处处散发着诗意。托马斯的诗歌为他赢得了身后的巨大荣誉，在英国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诗人角就矗立着托马斯的纪念碑，与莎士比亚、乔叟、狄更斯等人并列。

《南国》是一本书写英格兰南部乡村风情的散文，作者为英国著名诗人爱德华·托马斯。《南国》包含十六篇文章，托马斯用诗人灵动跳跃的笔触描写了他深爱的这片土地的种种动人之处，那些风土人情、田园美景和乡野生灵足以抚慰所有被都市喧嚣困扰的心灵。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土地，感受乡间风物和自然的变换。在南英格兰的乡野间漫步、与田园山野的自然景观进行最亲密的交流，同样极大地安慰了天性忧郁的托马斯。他对英国南部乡村的热爱，对乡村风景、人情与动植物的深切洞察，完美地体现在了《南国》等诸多优美抒情的随笔与游记著作中。

前言

第1章 南国

第2章 冬季的结束

第3章 春天

第4章 一个冒险家

第5章 苏塞克斯郡

第6章 回归大自然

第7章 一节火车车厢

第8章 六月

第9章 历史与教区

第10章 夏季

第11章 一个修伞匠

第12章 大地之子

第13章 西行

第14章 一栋老房子和一本书

第15章 一个流浪者

第16章 夏季的结束

第1章 南国

我无知而又缺乏好奇心，但是在户外却找到了闲适和快乐。这二十年来，我在南国各处行走，多数情况下都是步行。我尤其经常到梅德斯通和阿希福特之间的肯特郡，宾西斯特附近，伦敦、盖尔德福德与霍利之问的萨里郡，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汉普郡，伍顿巴西特、斯温顿和萨弗纳克之间的威尔特郡。这些地方的乡人对我很陌生，尤其是因为他们尚且不像城镇居民那样被迫陷入迷惑不解的境地中，因此他们尴尬地看着我们这些既不会手艺——写作是一项不需要技巧的劳动，而非手艺——也不耕作、也并非无所事事的人。但是我知道两三个这样的人，而后又遇到了几十个。尽管我主要是威尔士血统，但是这里依然是家园，我认为它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适合那些无家可归的现代人。他们宁愿在这儿退休，他们中的很多人宁愿在这儿度假，因为它是个好养母——胸怀宽广，性情温和，朴实无华。狂暴的海滨、高山、峡谷不会这样欢迎他们，它们有适合它们的人、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和方式，并且嫉妒心很重。你必须是一个喜好大海和高山的人才能在那里悠然散步。但是南国温柔体贴，会接纳任何人；这里安静的居民们会默默地怨恨入侵者，因此很多人不会注意到这种怨恨。这就是家园，一个人可以藏在那里。人们并不友好，但是那块土地很友好。

有时候在阿什当、伍尔默漆黑野外的一块欧石楠地里，松林丛生，道路暗淡曲折，黑色的风暴从温柔的溪谷里吹来；有时候天空一片湛蓝，地平线上出现一抹金色，而在西北天际的蓝色与金色之间却堆积着灰白色的云层；此时，我们需要寻找与南丘不同的另一种快乐。天空、新月、夜幕下的星星被山毛榉树林遮挡；透过山毛榉树林可见高低起伏不平的荒芜耕地，它们由于牧草、杂草上的露水而呈白色。脚下是一条早已被废弃的长满多年生山靛的蜿蜒小路。与空中的狂风暴雨相比，这儿的土地像一块被燃尽的煤渣，冰冷、沉寂、了无生气。突然，一只雄狐开始叫唤，他那不断重复的嘶哑叫声中透露出阴郁与怨恨——这声音唤醒了树林最蛮荒的过去和那条老路。雄狐从我的身边跑过，停下来叫了一会儿。他消失在树林里，但是叫声依旧；他又转回来，依然在叫唤，再次经过我。他的叫声充斥着树林和低处的峡谷，除了被山毛榉所遮挡的蓝色与金色相交融的冰冷天空外，这声音无与伦比。在冰冷的天空下，那只雄狐变成了一块移动的乌木。有时候在平原的薄雾中，一块粗糙漆黑的岬角出现在傍晚的天空中。森林似乎刚刚从恐惧的原始海洋里获得解放。五车二星低垂地悬挂着，它苍白、硕大、湿淋淋地，它颤抖着，几乎被岬角上的树林所吞噬；它那微弱的希望之光依然在暴风雨中闪烁，陆地若隐若现。有时候我在家里，看着英国地图，西部就向我召唤，这召唤来自威尔特郡、康沃尔郡和德文郡，也来自蒙默思郡、格拉摩根郡、高尔半岛和卡那封；召唤声中夹杂着自死去的汤森德、伊斯特维、托马斯、菲利普斯、特里哈恩、马伦达、海岛渔民和山地居民的声音。

对于这个海岛的居民来说，西边是大海和山丘。仅仅从地图上看，英国西部令人着迷。地图上的最明显的特征是卡那封、彭布鲁克、高尔、康沃尔的大海角。它们向西边大海突兀伸出，仿佛一副刻在船首的板着面孔的大脸。由于这些特征，整个地图看起来远非完美——它似乎是用生硬的铅笔幼稚模仿的产物。即使在一幅小型地图上，这些突兀的特征也让人感到目的明确、精神振奋。它们心中充满渴盼，凝视着大海，似乎在用它们的眼睛和鼻孔品味大海的芬芳，又似乎在回应海浪的召唤。对于孩子来说，它们代表着冒险。它们瘦弱、疲倦，由于纷争和长久的期盼而伤痕累累。孩子的灵感被唤起，脑海中逐渐出现解释说明这些向西突起的海角的故事。因为被征服的种族不断从它们上面撤退并定居在此，所以让这些海角让人感到奇异而又魅力无穷。征服者也到达那儿，创立了诸如威尔士·马多克这样的传说和德文郡这样的帝国。我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血液。当我们看到或者想到西部，它就让我们血液沸腾。我们每个人都像大教堂和城堡一样，既年老又复杂，既崇高如尖塔又深沉如洞穴。在这些土地上，我们的密语和不光彩的起源被模糊地留在记忆中。我们从贝托伯里和巴伯里的高大帐篷里望着它们：南丘的轮廓在夜晚朝它们集结。甚至在南国的心脏，当平静的铃声在暮色中响起时，在西部太阳落山之处，向西绵延的山峰吸引着我们，让我们的内心充斥着不断向前的欲望。在晴朗的黎明时分，微风吹拂，稀薄的云彩飘浮在高空中；似乎在那里，在那宁静的高空中，正在旅行的云彩懂得公路的喜悦。此时，太阳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升起，按照它的意愿行进。

伦敦也在召唤着人们，让指南针里的指针旋转打转，因为在伦敦人们也可以住在“像大海般宽阔的大河”岸边，南国最秀美的一些地方悬挂着伦敦彻夜不眠的微光——它们警告着、威胁着、而又召唤着人们。南国的有些地方已经逐渐衰败，但是有些地方地势险要，除了蓝山地区的陡峭峡谷外，它们几乎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地方。在蓝山地区的峡谷里，谷底平坦，青草旺盛，但只能从靠近平原的峡谷末端进入；有时候裂隙很狭窄，狗都无法进入。14-17

《南国》是爱德华·托马斯最轻松快乐的散文作品之一。它写作于一段较为闲适、平静的时期，其目的是自我愉悦——他的许多书不可能这样——因此，它显示了处于最佳状态中的作者的特点。

他在南国居住了十一年，在他最熟悉和最爱的那部分英格兰待了差不多六年。他在肯特郡住了五年，而十二年来汉普郡一直是他的家园。他离开肯特郡去参军，自此不知家园。

我记得那些年里，我们住在一个农舍里。我们与朋友围坐在一间低矮房间里的一大堆火旁边，我们抽烟斗，喝啤酒，聊天，渡过漫漫长夜。有时候他的两个膝盖上各坐着一个孩子，他大声朗读乔叟，或者唱他的威尔士家乡的歌曲直到睡觉时间。有时候我们在一个成熟的花园里挖地。花园周围有茂密的树篱，一棵紫杉立在花园的门口，树上住着一只头顶金黄色的鹪鹩；当我们在肥沃的土壤里挖地时，附近的一只鹟突然啄了一下它的喙。但是他最大的乐趣，当然也是他最大的需要，就是散步和独自一人待在他称作“南国”的乡村。尽管我所说的这些在室内、室外渡过的日子对于别人和他自己来说是少有的安宁和快乐的日子，但是最令他满意的日子是他一个人在野外漫步很远，再次踏上被遗忘的人行小径和被隐藏的小路，在遥远、原始、少有陌生人拜访的小旅馆里停留的时候。此时，他体验到最深广的喜悦，因为对于爱德华·托马斯来说，散步不仅仅是一种运动，尽管他经常迈着大步自由轻快地向前走——他身材高大、苗条、强壮；他好看的头部也很惹人注意——没有任何遮挡的头发被风、雨、阳光漂白了。当散步时，他不仅仅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热衷于观察鸟儿、花朵、云彩及树篱上的所有生命，尽管他锐利的眼睛很少错过那些他凭自己微不足道的知识知道在那儿的事物。他也不仅仅是一个唯美主义者，让自己的眼睛从山丘的美丽轮廓、对称的树木和聚集在一起的村落中获得满足。他也不仅仅是个旅行者，在路上、旅馆里与他的旅游伙伴们相遇，与他们交流，聆听他们迟缓、精明的谈话。他也不仅仅是个艺术家，将这一切转化为文字。他身上汇集着这些角色，但是还有更多。在英格兰的乡村，他那由于绝望而极度虚弱的灵魂恢复了活力，得到了安慰，正如宗教、音乐对有些人的效果。他独自一人在光秃秃的丘陵地，或者在隐蔽的山谷里，或者在古道上——红隼总是在上面盘旋、翱翔；绵羊一直在那些地方吃草，以至于青草和花朵都已经适应了它们的生长以躲避绵羊牙齿不间断的威胁。有时候他靠在一扇门上与一个庄稼汉谈话，后者轻松而又有技巧地摆弄着他的犁。有时候他在乡村墓地里那些刻有墓志铭的墓碑之间漫步。有时候他坐在小溪边的一个牧场上阅读特拉赫恩、乔叟，或者傍晚坐在旅馆里、任何一个传统的英格兰乡村生活方式保持不变的地方阅读他们——在那些地方他能够摆脱忧郁的沉思，变得开心。  爱德华·托马斯生性喜欢沉思、生活简朴、为人矜持寡言。他憎恶奢华、势力、虚伪、做作、感情用事。诚实、直接的人和事物对他有吸引力。在这本书中，他在南国漫游，记录这个过程中的所思、所忆、所看。很容易从本书中看到他对那些热爱乡村的诗人的喜爱：乔叟、特拉赫恩、沃恩似乎是朝圣者之路上的三人组合。在漫步过程中，他想起了许多诗人、散文作者，想要引用他们。当乡村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离查林十字街不到五英里、城郊小男孩步行就可以到达的地方，他就读吉尔伯特·怀特、艾萨克·沃尔顿、理查德·杰弗里斯。后来他去了威尔特郡——他的第一个老师杰弗里斯的出生地，在那儿他的观察和记录绝不逊色于他感兴趣的作家们的。拿起第一把鹤嘴锄、找到第一只画眉鸟的蛋、注意到棕柳莺的到来，这些对于爱德华·托马斯这个家伙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在那些日子里，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个愿望的话，那么这可能就是有闲暇时间、有自由、有知识、有创造技巧来写作像《南国》这样的一本书。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对于户外、传统、历史和英格兰乡村生活的爱会变得如此强大，以至于当面对舒适、悠闲和安全时，他将在远离城市的地方生活的自由放在它们前面。在乡村，他在口袋里装一幅地图，然后一整天都在路上走；他不是对一条路浅尝辄止，而是去穿越它。在乡村，他逐渐对朝圣者之路很熟悉，正如他对家乡郊区的街道一样。在乡村，他在一本又一本的笔记本上记录美好的事物、奇迹和有趣的事件。在乡村，他以观看一只雌狐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与她的孩子们玩耍而开始新的一天；他以沿着一条小溪向上走、直到到达它在树林里的源头的方式继续这一天；他以观看蝠蛾跳它们的神秘舞蹈、一只猫头鹰给聚在屋顶边缘的孩子们喂食物、或者听鼹鼠唱着交配的歌儿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天。他一直认为这些事物可爱、令人兴奋，但是这些只是乡村给予他的一部分。由于他眼光敏锐，观察力几近神秘，对于乡村生活很敏感；因此，他在散步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事物。除了这些事物外，他从广阔的天际、云朵、雨、荒凉之地，从粗糙的大地，从与劳动者的朴实生活的接触中获得了一种难以定义的品质——他那忧郁、极度不满足的精神需要从这种品质中获得安慰和满足；而且正如他所理解，如果没有这种品质，生活将无法继续。他曾经在肯特郡、萨里郡、苏塞克斯郡、汉普郡和威尔特郡过着他所选择的生活，时常感到绝望和耻辱，但是他总是能够在南国找到他强烈地想要追寻到的安慰；当失去它时，他可以再度追寻。

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去法国，继续朝南走，但是这不是他的南方；指南针不是内心的标志；他站在防空洞口，朝北方望去，他看见(他梦想着自己看见)苏塞克斯郡，她那温柔的丘陵上散布着像绵羊一样的灰色巨砾，荆棘被风吹弯了腰、被风摧毁了。他梦想着自己看到了肯特郡及其境内的维尔德，橡树、啤酒花、苹果喜欢那里的黏土，夜莺追寻着那里的萌生林。他梦想着自己看到了汉普郡，那里有很多山毛榉、紫杉、樱桃树，还有白蜡树，山脚下有农舍……他将再也无法拜访这些可爱的地方；他将再也无法横跨大海；他将再也无法攀越边缘光滑的丘陵，呼吸溢满百里香芳香的空气；他将无法追寻南国边界处的遥远地平线；他将无法安宁——只有南丘能带给他安宁。

如果不提及达格利什先生的版画，我将无法结束这篇前言。看到一个艺术家如此适合交给他的这个给本书做插画的任务，我倍感快乐和惊喜。菲奇·达格利什先生的线条朴素、强健、可爱，他对事物的细节有精确的把握，他不受感伤主义之约束，他具备诗意的敏感性，他对于艺术中的英格兰乡村和传统具有显而易见的热爱。很大程度上，他与本书的精神一致。我认为《南国》的这个漂亮的版本将会受到许多爱好作家和艺术家作品之人的热烈欢迎。

海伦·托马斯写于193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