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峰主编的《山居终南》介绍:居山,意味着不依赖于外物,高蹈而远隐。只有自给自足,才能不为世累,超然物外。
崇山茂林之中,隐居着当下的世外高人,其中不乏智者与饱学之士,从中领略他们的智识与情怀。
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归山居的清幽,在白石清泉之侧,悠然回望南山,仿佛置身于桃源幽境。
看这些隐士如何坚守着内心的“古意”与“古趣”,如何摆脱尘网,体验生活的淡泊和宁静。
终南山,一群现代隐居者的天堂,企图逃离尘凡的人悄然至终南山,寻找心中的世外乐园。
和山林为侣,同溪石相伴,与雀鸟同乐,终南山居,幽趣无穷。
张剑峰主编的《山居终南》为“问道”系列之一,以“山居终南”为主题。本书着重挖掘和展现终南山居生活的趣味,通过对古代隐士留传下的一些神秘踪迹的寻访,对常年隐居在终南山的一些隐士、羽客、医士的访谈,以及当代终南文人雅士书写的山居生活的散文笔记,文风淡雅,清新脱俗,细细品咂,将带你进入一番世外桃源的境界。本书全彩印刷,图文并茂,引人入胜。
千山暮雪
记得多年以前我背着行囊走在终南山道上,群山苍茫,冬天的岩石黛色中泛着隐隐的生机,河水撞击冰凌清灵如金玉之声。
薄雾在山脊上若有若无,一个人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松鼠在树上侧耳细听,锦鸡在灌木中觅食,这时候一种喜悦在心间荡漾开来,身心无比轻快,对着山色情不自禁地微笑,自然想到一首古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以子莹言兴之所至,云也可以送人,诗也可以下酒。
这样的时刻山中的隐士大多在拥着被子打坐,山民们在火塘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酒。有经验的山人常早早收集树叶松果,巡山归来随意拉回些枯枝,劈柴成垛,煨好土炕,煮一壶茶,闻着烟火中散发的淡淡松香,捧读一卷书,或者发呆,一一天就读山,一天就是一页书,时光因此很不经打发。
山民传说,入冬以前蛇都要去找灵芝草,含着它可以安然地度过冬天,但愿它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灵芝草。
在终南山下不远的灞河边,孟浩然说诗意在灞桥驴背上,在清冷的雪地里,他骑上一头小毛驴,行走在昔日送别的断魂桥上,拢着手在袖子里,在驴背上听雪花敲打衣装的声音。
冬天的天色正如沉淀了时光微微发黄的经卷,展开在大地上,树木是青灰色,岩石上的苔藓是青绿色,人心也开始进入冬眠,在居所里张望,听松风吟唱。
雪天取暖,暖是灰烬里一点点闪耀的星星,围炉宜在风雪交加时,太暖则无趣,感受一点点清冷,一墙之内有火光跳跃,红如梅花点点撒太虚。
冬天山中并不冷,确切地说山中的冷与城市里的冷不同。城市里四处都是水泥,地面上没有泥土,水泥的冰冷不近人情,阳气收藏于地,但是被包裹着,寒气从天上降临,生命将阳气收藏于根部或者一粒种子,城市里因为没有地气,冷入骨髓,有时候穿上厚厚的衣服也觉得从内而外的冷。
山里的冷则在皮肤,除非腊月,虽然寒气下降,但是地气微微透出地面,不至于特别冷。如果在阳气生发旺盛的山谷,冬天的草都是绿的,立冬之后万木阳气收敛于根部,只有松竹能够依靠自身的天性将阳气流布周身。松树生长的地方就是阳气旺盛的地方。
腊月大寒之后,天色昏黄,青灰色的云在山岭上被风舒卷着,不再如秋云降落到山谷里化雨,风在林梢上长啸,云变雪花漫天而下,闪耀着光芒的雪花落在松树上、岩石上,松鼠藏入树洞,野羊躲在背风的山崖下反刍。雪停的时候,脚踩上去,往往埋到膝盖,这时候草堂的山人开始收集雪,童子们跟在身后,手执铲子、筐子、瓦瓮,在松树林里寻觅。
风经过松林,雪簌簌落下,有人被落雪击中瞬间眉毛胡子白了。收集雪一般选择阳坡上的松树,厚厚的雪将松林瞬间照亮了,平时密不透风的树林经过雪压之后天光乍泄,只要轻轻地摇晃树干,雪便大团大团地落下,童子们或以盆接,或以瓮接,甚至连收庄稼的工具筛子、簸箕也派上用场,接来的雪再送回屋子里的大缸里。收集雪水一般选择松枝、竹枝、岩石上的雪,梅花若成林,收集来也能尽其妙。雪水收集入瓮之后放在山房里,盖上芦苇帘子,等待它们自然融化,然后在腊月里择日挖开冻土封存,埋于松下,待来年夏日暑热时煮茶.山人无长物,以此待客。P4-6
当伏羲坐在山林大泽畔那一刻,天地万象从他脚下的草垫上一一升起,中华文明的脉络由这里开始了衍生与发散。
踱步于许由饮水的溪畔,徜徉于叔夷采薇的山脊,低吟着先贤留下的经卷,呼吸着松针的清香,这风曾经吹拂过陶令的篱笆,划过严.子陵的钓台,菽粟悠悠摇曳,芝兰淡淡生辉。山是中国文人推开窗户、脱帽看诗、放下行囊的地方。
很早以前,古人就将山视为先祖的栖止地,神仙的修炼场,那时的地府在山里,仙境也在山里。西王母居昆仑,东岳帝君守泰山,三十六洞天、七十二靖庐,无一不是修道之所、登仙之梯。久居山中,人与山、与天、与道浑然一体,物我两忘,庄生称之为齐物。
上古先民草衣木食,依山而栖质朴无华,自古以来,那些承上启下,溯本开新之士多出于山林,返于山林: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万物相生翻转四季的风走过山河,充塞于天地之间而不绝,老子将它命名为万物之母,孟子称其为浩然之气。
中国文化是从山水之中拔节而生的,儒道作为中国文化的两根支柱,互为表里,同根同源。周有逸民,齐有高士,或为求天地大道而隐,游戏污渎,深明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的道理;或为万兆生灵而隐,垂钓渭水,怀揣重器待时而动,一出便是帝王师。
孝武以后,黄老衰微,儒门独振,隐逸高士仍不绝于史。严光隐耕富春,郑玄讲学东莱,孔明存志隆中,元亮沽酒柴桑,无不是人中龙凤。他们清贞孤介,视爵禄如粪土的性情与操守,更是历千百年而不减,其人格如若岩岩之孤松,其思想与三光同曜。
《易经》蛊卦上九爻辞有言:“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古之隐者,择一灵幽洞府,岩栖谷隐,体性抱神以葆其真,不为名高于世,何劳利禄累心,与孤鸿为友,与麋鹿作伴,山风应和,青石同眠。他们的生平与事迹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皆无籍可考,但是他们提.写在树叶或岩石上的诗歌并没有在时光里变老。
如静候黄帝于崆峒山的广成子,如遗其书于苏门之岭的孙登,山岳是他们的屋宇,云气是他们的呼吸,他们已将自己融入天地,从未离去。
谭峭真人负笈入终南不返的身影一直萦绕在我的枕畔,那是一个关于性同鳞羽,眷恋松云的梦,一部《谭子化书》,是他对这个身心宇宙最美妙的注解。
当白玉蟾祖师写下那一篇凝结了所有造化心声的《隐山文》的时候,他已将身心完整地交付于天地。
古人不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天地万物,而是站在天地万物的角度来看自己,所以他们更容易看见生命的完整。
川泽是古人抚摸天地的琴弦,山脉将草木的语言凝结成了诗篇。桐君将星辰的轨迹写进了药方,尧舜把云露的秘密留传在了皋田之间。
足知林下风味,是安守住一颗含藏万有而如露珠一般美妙的心,在幽谷深处,松风起时,一切取足于自身。
常为五柳门前客,时访巢父泉边水。数千年来在中国人的眼里进一步天下就是江山,退一步桃源即是山水,城郭并不能阻隔四季,即使门墙之内一园花木,一盘之内亦不离高山流水,茅屋水榭。
在中国人心目中,胸中若无山水便如槁池之鱼虾。白居易渴慕山居而不得,在庭院一隅营造山水,园林自此风行,闭门即是深山。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无论身处何地,碧绿的蟋蟀人我床下,枕着月光拥书而眠的地方就是故乡。
能够营造方寸之间使之光明灼灼者必是圣贤,使一隅左右修竹水流花开者足可独善其身。
越来越多的人在寻找使生命拔节的那个力量,在山里细数流萤,或喃喃读经,在烟火中品味造物的赏赐,突然造访的邻居或许是只鹿或者锦鸡,只有远离浮华,摒弃多余的事物,吃饭和睡眠才能获得它本身的意义。
山,是一座天然的藏书馆,那里有天地之心。栖止于山中的人们以万物为师,应造化之机,他们的画卷中升腾着云霞,他们的书箱里有隐隐可闻的松风……
在那里,他们留云惜月,给露支风,守护着人们与天地自然的最后一缕默契,保留着与万物展开的那一场最初的交谈。
我常从江淹的《青苔赋》里采撷到一丝透明的感动,在嚼着松针的时候。我喜欢将那些隐遁山林、心性纯朴的人称之为“揖松问泉”之士,因为他们没有忘记这个天地之间最初的秘密,无邪得像个孩子,道家把这种状态叫做樱宁。
关于山居,我愿意做山林这座天然藏书馆里的一位书童,用时光去收集所有云雨霜露、花草树木的语言,将他们化成一卷卷诗集,让山河大地,鸟兽鱼虫一起朗诵。
《问道》编辑部
2018年3月5日
(本文图片提供:觉非张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