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这几乎是地图最北端的城市。梁霁从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为上学后的小梁霁要操心的事太多了,他要一边上网刷微博、打网游,一边担心正在下滑的成绩,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琢磨,户口在江南的爷爷怎会与雪国产生关系呢?
走廊里到处都是穿着病号服的老人,他们有的由家人陪伴做康复训练,有的独自坐在椅子上,手上挂着点滴,目光放空,表情若有所思。春寒料峭,树木虽已露芽,却突然气温猛降,体弱的老人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寒流,纷纷住进了医院,爷爷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是,爷爷不是说他生在雪国,一点也不怕冷吗?
爷爷的病房就要到了,妈妈猛地刹住了脚步,梁霁由于惯性,差点撞到妈妈身上。妈妈用手扶着梁霁的肩膀,压低声音说:“见到爷爷不许哭,若问起爸爸,就说他工作太忙,你就代表他了。我待不久,下午还要上班,你在这儿陪着爷爷,晚上我来接你。”
没等梁霁回答,妈妈就拧开了门把手,屋里出人意料的温暖,消毒水的味道更浓烈了。病房一共三张床,爷爷躺在正中央那张,两边的床铺干净整洁,白色的瓷砖,白色的床单被罩,爷爷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像是躺在雪地里。
“爸,感觉怎么样?您儿子怕您嫌吵,把这两张床也包下来了。”妈妈的声音嘹亮自如,她对着病床上躺着的爷爷笑得很开心,“看,梁霁来看您了。”
她把梁霁往前一推:“我还要去上班,让他陪您谈心。”说完,妈妈在病房里转悠了两圈,给爷爷削了一只苹果,向门口的护工嘱咐了几句话,匆匆忙忙走了。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梁霁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他看着爷爷,爷爷也看着他,可是梁霁觉得,这不像是爷爷。眼前的这个老人瘦得颧骨高耸,肤色发青,口鼻上拢着呼吸面罩,隐约可见半张着的嘴。床单太白了,白得乏味,衬托得爷爷干枯得像一块朽木。
爷爷坐起身,用手指了指床头柜,这一动作耗费太多力气,他已经无法再张口做注释。梁霁懵懵懂懂地走上前,打开柜子,里面是一些衣物,折叠整齐的衣物上方有只色泽黯淡的皮包。
梁霁看看爷爷,爷爷喘息着点了点头。
他拎出皮包,包不沉。拉链坏了,爷爷在包的两边缝上了扣子,梁霁解开扣子,从里面掏出来厚厚一沓明信片和几封信。
梁霁数了数明信片,一共五十三张。每一张都只写着五个字:愿全家安康。梁霁看了看日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张明信片上的邮戳清晰地告知着它的年龄,它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五个字写得苍劲有力,黑色钢笔字迹似乎能穿透这张纸片,也提示着字迹主人的年龄。 爷爷抽出其中一封信,点了点信封上的地址:“……去这里……”
接着,他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全家福照片。梁霁认出,这是今年过年期间照的照片。梁家一直有这么个习惯,每年照张全家福,尽管有老人去世,可也有新的人添进来,所以要聚齐二十几口人照这么张照片,不是件易事。在外地或者工作忙的亲戚对此有些不耐烦,并不能理解爷爷为何强硬地要求大家每年参加照全家福一事。
“把照片送过去,带回来一张明信片。”爷爷说。
“怎么不快递过去呢?”梁霁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雪国县乌苏乡一百八十二号,距离这里简直十万八千里。梁霁看着寄信人的名字——李国峰,他记得这个名字,爷爷经常提起他。
“他今年没寄东西来,我很担心。想亲自去看看,可是我走不动了。”爷爷哀伤地摇摇头,叹了VI气,“你若不愿去,我让你哥……”
“我去。”梁霁说,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他不愿意看见病恹恹的爷爷再去央求谁。在他记忆中,爷爷就没求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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