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略的额头上渗出大滴的汗珠。才四月初，太阳就十分强烈。他的领带系得太紧，脖子和胸口都被汗湿透了。他晃晃脑袋，想让领口宽松一些。然而并没有用，他又不好意思松开领带。
因为这是在操场，他独自坐在主席台上，面对着一千多名学生。一丝风都没有。操场外是居民楼，不知是谁打开了玻璃窗，恰好将一柱光线反射到他脸上，晃得眼晕，让他看不清台下的情况了。
然而他知道，学生们正齐刷刷地看向他，表情兴奋，议论纷纷。这不是惊叹于他讲得好，而是在瞧他的好戏。因为有位女生刚对他进行了连珠炮般的发问，此时正挑衅地看着他。
据学生们的经验，所谓讲座嘛，就是台上滔滔不绝，台下昏昏欲睡。熬过一个小时，台上任务完成，台下如梦初醒，呱唧呱唧鼓完掌，皆大欢喜，然后，一切照旧。
可今天真有意思，学校里著名的刺儿头不负众望，再次冒了出来，当面挑战演讲者。这样一来，就像油锅里落进了小水珠，噼里啪啦，热热闹闹地四处溅油。在紧张单调的高中岁月里，他们难得有此娱乐呢。
这时杨略才读大二，因为和父亲出版了几本畅销书，就时常被出版社邀请去中学做讲座。以往是父子同台，可这次父亲要出差去外地，两边的安排都不能变，杨略只好独自登台。
“你只要把心得和大家交流一下，用不着紧张。”临行前爸爸对杨略做一点交代。
“嗯，我总要独当一面的。”
杨略嘴里这样说，但毕竟慌乱，早上穿戴得格外整齐，一身浅棕色西装，银色领带绕来绕去，这里抻抻，那里扯扯，折腾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算全副武装，坐在演讲台上。
校长充当主持人，坐在他旁边，对着话筒，介绍了杨略的情况，说他是少年才子，在名校就读，又出过畅销书云云，引发学生的惊叹。而杨略听着，拳头都攥出汗了。
幸好他学过演讲方法，主题又是他极熟悉的，上台之后，他先说了几个笑话，活跃了气氛，这才切入主题，谈青少年人生规划。可能是因为他讲得接地气，也可能他年轻又帅气，所以学生们听得挺专注。大概讲了一个小时，杨略感觉还不错。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学生们渐渐有些不耐烦，他就适时地结束了话题，转入听众提问环节。
一般来说，学生们都挺羞涩，大庭广众之下，不太愿意提问。所以，杨略身心放松，喝了几口水，做好签名售书的准备。主席台的边上，他的书已经码成埃菲尔铁塔的形状了。
校长感谢了杨略，然后对着学生们说：“机会很难得，有谁愿意和才子当面交流一下？”
杨略正要自谦，台下刷地站起来一位女生，让他眼前一亮。这女生身材修长，肤色偏黑，皮肤却极光润，黑色的眼眸似乎有穿透人心的魔力，长发烫得发卷，在脑后扎一条马尾辫。虽然她也穿着运动服式的校服，但明显非常合身，衬出运动员般的婀娜身材。与她相比，其他女生的穿着就宽松如麻袋。
女生接过话筒，劈头第一句就说：
“你说的全是大道理，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这么直白！杨略一时僵住了。周围同学愣了一会儿，就有顽皮的男生开始叫好。那位女生得了鼓励，更是加快了语速。
“爱学习的用不着听，不爱学习的早就睡着了。你还说，让我们了解自我，了解社会，选择我们最喜欢的专业和职业，做最好的自己。可你知道吗，我们哪有这个思考的机会呢？学校对我们采用高压政策，整天让我们做题，做题，参考书堆积如山。也不管喜欢不喜欢，每天五点半起床，一直学到晚上十一点，根本没时间看课外书，更没有机会思考以后做什么。我问老师，老师会说，先努力，等到上大学就好了。可是，真的会好吗？我们就算学会了应试的本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校长看情况有些失控，就示意班主任向前去制止。而杨略听着女生的控诉，原先的尴尬渐渐散了，一股亲切感反倒涌上心头。因为在高三时，他也曾这么干过。
那次，他借着红旗下讲话的机会，对着全校师生，向应试教育开战，其中名言“我们是人，不是学校提高升学率的机器”一时流传很广，成为网上热议的话题。而眼前的女生显然是同道中人。
校长明显有些坐不住了。他凑近了话筒，语气竭力保持平静。
“熊豆，时间差不多了。还有问题，我们私下里讨论，好吗？”
“我还没说完呢……”
熊豆的话筒被班主任夺了过去。她瞪着班主任，并不说话，又朝主席台扫了一眼，就转过身，不管不顾，径自走出了队列。班主任在她身后喊了几声，她并没有回头。学生们都一起鼓掌，起哄，场面一片凌乱。
校长高声让大家安静，宣布讲座结束。等学生陆续离场，校长一脸歉意地握着杨略的手说：
“真对不住啊，这个熊豆平时也这样。上次教育局领导来做讲座，她也跳出来，把我们老师说成了法西斯。”
杨略的脑海里，浮现出熊豆炮轰之后老师们的狼狈相，不由面露微笑。
“她很有个性。”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