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夫闻声还算知趣,他回转了身。等到挨近干爹身旁,那酒壶里溢出的香味他也嗅到了。狂夫乌爪一伸夺过酒壶,急不可待地就将夺来之物直往自家鼻头上凑。香,香,他连声啧啧称道后就去掀盖子,可掀了几次甚至捡了根硬枝条去撬,那壶盖还是打不开。一边的问天摇摇头将酒壶夺了过来,用手摩挲一番后再旋旋,盖开了。狂夫见开了盖手又伸过来了,结果摸到壶的时候壶嘴已经倒立在问天口中了。喂,喂喂,问天呛了,这是什么东西,又冲又馊,一股马尿味。狂夫不信,接过一喝,才一口下去他就往地下茅草蓬猛吐。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三个人使劲想了半天终于凑出了适才赤膊女人所言,这玩意儿叫人头马xO!
“XO,XO,XO是只马尿壶,赤膊阿姐夜半来,非要阿弟赶紧喝,阿弟嫌臊不愿喝,阿姐哄弟来唱歌……”狂夫那花痴疯劲突然上来,他自己扮作赤膊女手舞着酒壶没脸没皮地围着干爹唱出了胡编的词。在一旁的问天没吱声,他耸着斜肩屁股靠着自家的脚后跟蹲在地上顾自抽着烟。有时他偏偏头过来,一双斗鸡眼里装的全是那只跳舞的酒壶在月亮照射下泛出的亮光。停,停,他蹲着唤了两声,见狂夫没理他,便像只糠虾般跳起来大声又叫了停。停了停了这下停了,狂夫吓得手僵在半空,那只壶却攥在了问天掌中。看壶,看壶,点火看壶,问天说着做着,就狂夫放出两个响屁那么点工夫,他就捡出一堆柴火并点着了火。因为军车碎挡板上面有油,柴火一下子就着了个旺。火旺旺五步之内亮堂堂,贼溜溜三双鬼眼放光芒:那酒壶扁扁两个巴掌大,上有旋盖下有固座,凹面刻的是阴纹花,凸面雕的是阳纹花;那花非桃非李亦非杜鹃芍药玫瑰牵牛和喇叭花,是甚名堂花?不是中国花是洋花不成?!三人一下看不准,准备回去问药娘和红月,这娘儿俩识洋文肯定看得出是什么花。干爹目睛子大,他一手抱着乌毛婴一手挨着火光再端详。乖乖他娘个洞,金子,金子,这阴花阳花是金子嵌的是金子塑的,他惊惊奇奇亮开晨鸡大嗓喊起来。谁知干爹喊了两下后嘴巴就被问天跑上前的巴掌捂牢了。莫吵莫吵,隔墙有耳,听说有金银,猪都不会打瞌睡,乌龟也会长出翼膀飞来打抢的。问天急着一扬言,刹那间各人都没了声响。一阵沉寂,只有篝火在噼里啪啦蹿苗苗,问天拍拍屁股说,天晚了好归家了,家里乖儿还在等着阿爸扣丁回泥鳅焐南瓜。这句话说到一半时他掖着酒壶开了步,回眸瞧时斗鸡眼明明是看天地的可暗暗看的却是人。问天没走出几步,狂夫冷笑起来,他说走人可以,但酒壶不能走,酒壶应归他,是他给了赤膊女十只立夏饼才换来的。问天也笑了,那笑声如同冬天从瓮坛里掏出的咸菜梗又冷又硬:哼,翻泥一共柯到三十八条泥鳅,你柯到几条?狂夫一下子语塞了,腹肚里吞进个闷屁。问天抬高声调将话锋掉了个头:喏,柯得最多的是毛记,人家拇了……干爹立马接上话茬:俺,俺柯了二八十六条,条条都比狂夫柯的壮,俺打的和问天哥一样多。两个十六条,自家才柯了六条,狂夫把账也算清楚了,他终于有点怪自家心不在焉,人在泥田可心已长出翼膀飞去周村雪姣家门口。狂夫虽觉理亏但仍不服,他翘翘前裆还想想出个新由头来扳回局面。事不如意,问天目睛子一眨又有了话:哎,毛记,你不是有个大念想吗?干爹立马应了:是的,有的,俺养娘还是篾席一卷贴土埋的,俺置不起杉木棺那也要置口松木棺给她,哪怕老婆也不讨。问天顺着再说:是呵,要是人人都这么孝顺懂事就好了,不像有的儿郎。几人几句言语下来,干爹心里就像有人去栽了朵喇叭花,而狂夫却觉得脖颈上被人塞了条毛毛虫。娜妮个大奶珠,这不是在说俺只顾雪姣寡妇而不顾开茶店的寡妇老娘。狂夫差点发作但还是忍了,他忖到自家还欠着问天。去年春上老娘犯哮喘,自家陪雪姣荡衢州,还不是问天去请的药娘。要不然,自家娘亲不喘丢命也要喘出大摊乌痰与红血。狂夫一时安耽寂言了。不过片刻他脑壳一拍又有了话:没错,人家泥鳅拘了十六条,人家还接了赤膊女的乌毛婴,这金光酒壶……干爹抢上一句:那问天哥还送了人家大汤布嘞,不然那女子不管死活都是个赤膊。问天鼻头哼哼奸笑了:俺各人都莫争了,酒壶归谁凭天意,明天去城墙头赌!赌,赌,赌,一个“赌”字蹦出来,三人都向篝火各加了一根柴。乖乖,柴火上有油,油上又粘有细沙子,细沙子又被油火烤,结果一堆篝火燃得是亮亮旺旺噼里啪啦点响了半爿天。狂夫在忖,论功行赏自家得不到金酒壶那不如真去赌,自家左眼皮在跳说不定运气要来,而运气一来赌来宝贝归自家,自家就好帮雪姣置金戒指置银手镯还加上件过年的丝绵大花袄;问天在想,金酒壶是个宝不忖独吞是个傻,但是三人是兄弟拜过关公结过金兰情义也无价,既然凡人裁不了浮财归属,那只好交给苍天大老佛,上苍要判给谁,谁也难阻拦;干爹在忖,宝贝归己也好,既然是宝贝就能换来铜钿,有了铜钿就好去置棺材,有了棺材养娘就有了阴间銮驾,养娘有銮房住了自家就能披麻戴孝吹着唢呐把个孝名八村四乡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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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我爸——老陆同志光荣退休了,他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差不多那个时候我也回到了杭州,就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度过了两年多的日子。有一天,他宣布,打算把自己以前没有完成的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为此,我给了他一台旧笔记本电脑,一个手写设备,他便重新踏上自己的创作之旅。每天清晨他都起得很早,买完菜做完早饭,就开始写作,他写得很慢,老是说手痒。单位的年度体检报告说,他白细胞增加太快,仔细检查后,医生诊断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一家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老陆也情绪低沉,我知道他害怕,心里也焦急。
一天,我把他叫进我房间,跟他说:“爸,别太把这病当回事,治疗手段很成熟,只要按时吃药,这病是可以控制的,我也托朋友问了国外血液病研究的专家,没事儿,我和我妈都陪着你哪。”他眉头多少舒展了些。我们仨做了个约定,他生病的事儿对外保密,多休息,好好治疗。
老陆又开始了每天清晨买菜、做饭、写作、会友的生活。大概花了一年时间,剧本完成了,但想马上拍摄有困难,于是老陆决定,继续写小说。他每天一早的事情忙完了,还会去散步,边走边构思接下来怎么写。对他来说电脑还是不方便,我给他一个诺基亚手机和一台平板电脑,都能手写,于是他开始在手机上写作,在平板电脑上看和修改,每天坚持写五百到一千字。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帮他把稿子保存到电脑上。有一天,他不小心把当天写的内容清空了,没来得及保存,特别沮丧,隔了一天又补上来。从此以后,他就格外小心,时不时叮嘱我把稿子多保存几个地方。每每写到自己觉得精彩之处,他就让我和我妈分享,有时候我偷懒,让他多写点我再看。一章完成之后,他要我整理,和我讨论故事,我是他的第一个读者,也算半个编辑,尽管不是很尽责。老陆说,年轻时候读过马尔克斯的作品,对《百年孤独》的开头印象深刻,都能背出来。我说你这小说也带着魔幻色彩,画面感极强。他说是啊,老马对我们那代人接触文学是有影响的啊,但是我这是不一样的,独特。就这样,五年时间写了近五十万字,他说终于可以休息了,我说你别停啊,后头不是还有九十年代的故事么。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特别不希望他停下来。他说要歇一歇啦。那段时间,我开始写一个人工智能的故事,拿给他看,他特别高兴,他也知道现在好些人写网络文学。有一天,他给我看他早上新写的一段文字,他也写一个人工智能的故事,说他要尝试写点新鲜玩意儿,我说你别闲着就好。没几天,老陆半夜里突然右眼看不见了,住院了。
有这样的一个清晨
推开门,你在写作
阳光洒向你银灰的头发
告诉自己
记住这瞬间 你说那普罗米修斯
高加索山的雄鹰
也不能折服此等汉子
铁链缠身,拔地而起
母亲与我,永远缅怀。
2017年3月12日于芬兰坦佩雷去北极圈的路上
这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生命里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当这部小说封笔之时,作者的人生旅程已近终点。这部小说可说是作者近七十年风雨人生最后凝结的一道七彩霓虹。
小说长达五十万字。五十万字的耕耘,对于一个已经退休,抱病在身的人来说,如同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营造一艘远洋巨轮,其工程量非亲自营造者莫知。结构、布局、事件、人物、心理、表象,城市、乡村、家庭、社会,七情六欲、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过去将来,起柱搭梁,衔字啄句,殚精竭虑,真是耗尽思量!当这艘巨轮驶出港湾,劈波斩浪之时,该是承载了作者多少的喜悦和宽慰!
但是,小说的创作是极其个人化的,它总是紧系着个体的生命体验。要用文字去建一座迷城,却是一定有他的地理经纬。小说写了五年。五年时间,作者用他特有的笔触,晕染出一个大的时代背景,并把这个背景融入到一个小小的县城。在这个方寸天地里,原始的力量依然发挥着魔力,新生的力量已经在改天换日!各色人等登台亮相,又烟消云散,一个蒙昧的主人公,揭示出某种坚毅而纯真的希望。作者希望通过一个现实与非现实的夹缝,去表达他感知的时代沧桑以及人与人之间本初的联系。
说了这些,疏忽了交代作者的姓名,抱歉得很。作者陆耀亭,去年五月已经魂游天外。老陆是湖北黄石人氏,未蒙之时即随父母迁来浙江,“文革”开始时他已是浙江江山中学的高三学生了。后来的经历,与我们大多数的“老三届”都差不多。年轻时的热情、莽撞、坎坷、思考,是所有这一代人都有过的脚印。老陆成为我们工作中的同事和生活中的朋友,是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那真是个百废方苏、万事欲举,个人的命运又和执政党、和共和国捆绑在一起的年代!那时,我们碰巧都在组织部门工作,又碰巧都用命于组织部的青年干部工作机构。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精神的指导下,我们做了很多很有意义的工作。其中,更有一些是组织部门过去没有的、开创性的,比如“第三梯队”建设、“干部工作新方法研究”等。特别是“干部工作新方法研究”,是从方法着手,载之以制度的改革和观念的创新,成效很大,声势很大。当时,在试点研讨的基础上,由中共中央组织部下达“直接协调管理课题”给省部级组织人事部门,与大学和科研院所的教授专家一起组织课题组,引进管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统计学等多学科的方法,结合干部工作的实际进行务实的研究探索,不但推动了中国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而且成为八十年代生机勃勃改革开放的一道亮丽风景!在这项工作中,大家公认上海和浙江是一马当先的,在浙江“头马”的奔驰中,老陆功不可没。老陆当时是浙江省委组织部青年干部处副处长,具体负责“干部工作新方法”的研究工作。他有热情、肯钻研,跑市县、跑院校,做了大量的组织协调工作。记得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六七月间,中共中央组织部确定把由浙江承担的“地方党政领导干部年度考核方案的研究”的试点作为中组部的试点。电话打过去,省里很快即派老陆和台州地委组织部的主要负责人等来京汇报。他们一下火车,直接就来到了部里,不歇气地一连工作了四天!这四天里,从进一步完善方案到调整考核程序和评议量表、确定参加范围、计算考核工作量,从局里讨论到专家讨论又到中组部的各有关部门讨论,最后又上了中组部的部办公会议讨论,还请示了宋平同志批准,等等,紧锣密鼓马不停蹄!这次汇报,最主要的是调整了考核思路,即发挥“两会”(市县党委的全委会和人大的常委会)的法定作用,明确了以这“两会”作为地方党政领导干部的考核主体——这在当时(乃至现在)可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政治进步意义的!这个试点在浙江台州的椒江市(今椒江区)进行,中组部的试点工作组扩大了,有上海、天津、河南、辽宁、山东、湖南、河北、黑龙江等十余个承担了相关课题的省市委组织部的人员参加,进行了八九天的样子。试点期间,椒江市委书记、市长面对市委全委会和市人大常委会的联席扩大会做了述职,扩大会的成员做了评议,地委考察组对党政领导成员做了考核;同时,试点工作组对全体人员进行了不同类别的问卷调查,进行了各类人员的访谈和座谈,召开了不同形式的分析评估会,等等。试点当然非常成功,后来又在全国范围内组织了扩大试点,最后,经中央批准,以“中组发(1988)7号”中央组织部文件的形式印发全国执行。当然,这都是后话啦——可是在当年试点的时候,正值江南七月,酷暑当头,酷热难当!屋里没有空调,人人大汗淋漓——至于老陆等几位作为“东道主”的工作人员,既忙乎会务杂事,又衔接试点“业务”,那更是白天黑夜地忙,废寝忘食,辛苦异常!很多亲自参加过椒江试点的老人都记得那些天的老陆的“典型形象”,那就是上身一件无领大背心,下身一条及膝大裤衩,赤足塑料凉鞋,成天汗津津的,说话嗓门大,一说就“务虚”,激动之时击桌高论,气泄之处唉声叹气!嗬,当年。后来又经过了好多年好多事,我们各奔东西。可是有过那一段工作情谊的记忆,怎么会在彼此的精神世界里消失?所以我们还是经常联系的,经常一起坐坐,喝杯酒,叙叙旧;如果来了那个年代的共同的朋友,那更是“他乡遇故知”——共同的喜悦好似“金榜题名时”一个等级!就这么,老陆的“浪漫灰白”的发型一直在我们眼前晃着。
可是老陆却突然故去了!音容笑貌宛在,人已远行不复!都说楚人尚巫,而浙西的婺剧唱本和地方传说,也遗留着一点巫术的痕迹——翻阅着老陆留下来的这部厚厚的,据说是用手机写下来的五十万言长篇小说,我们觉得老陆真的是一下子就走远了!他好像是很快就回到了祖先的故地,回到了他度过青春年华的须江边上!小说里多彩的遐想与多姿的长句,偶尔展露一下作者生前的话语风格;而小说整体所积淀下来的意念和精神的混沌,则令人一叹:老陆怎么留下了这样一个难以进入的“故事城市”?可是,马上又释然了——这可能既是本书的特色,又是作者精神王国里的特权。
行文至此,似可收笔了。记起过去读过一首郁达夫的诗,与现在的心境相似,引在这里——
帘外风声过雁群,登楼遥望暮天云。
行经故馆空嘶马,病入新秋最忆君。
知否梦回能化蝶,记曾春尽看湔裙。
何当剪烛江南墅,重试清谈到夜分。
老陆行远矣,幸有遗作。由遗作悟出,君已化蝶。吾等老友或“登楼遥望”,或“行经故馆”,已不见昔时“雁群”矣。但是,有《魅歌》在,何妨“重试清谈到夜分”?
感谢浙江文艺出版社给予编辑出版。
是代为序。
2017年3月21日草就,4月2日小改
陆耀亭著的《魅歌》是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生命里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作者用他特有的笔触,晕染出一个大的时代背景,并把这个背景融入到一个小小的县城。在这个方寸天地里,原始的力量依然发挥着魔力,新生的力量已经在改天换日!各色人等登台亮相,又烟消云散,一个蒙昧的主人公,揭示出某种坚毅而纯真的希望。作者希望通过一个现实与非现实的夹缝,去表达他感知的时代沧桑以及人与人之间本初的联系。
陆耀亭著的《魅歌》是一部以浙江衢州解放为背景、弘扬革命主旋律的长篇小说。讲述的是浙西山城周村的毛记、狂夫、问天和江妹四位普通村民,配合解放军,与驻守山城的国民党残余部队和土匪反动势力斗智斗勇,最终取得山城解放胜利的故事。也反映了毛记等村民站在热爱共产党、热爱国家的立场,参与新中国成立后的各种运动和建设的过程。小说饱含着革命的激情,富有浓厚的浙西生活气息和丰富的浙西文化内涵。在纪念建党九十五周年之际,回顾革命历史,揄扬革命精神,出版此书,具有宣传教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