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府。
二月的春风似剪刀,刮得人脸生疼。席云芝站在风口对好了一批府里刚买入的布料,不管乌黑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便伏在马车上记账,二管家过来唤她入内,说是老太太召集了各房女眷,有大事宣布。
原本像这样的聚会,府里的婶娘、小姐们是从不带她的,虽然她也是席家的小姐,还是长房大小姐,皆因她的母亲名声不清白——母亲十年前被抓了奸,老太太是受过贞节牌坊的,得知此事气得差点归西,使家法将席云芝的生母乱棍打死了,刚满七岁的弟弟也被怀疑血统不正随即送走,不知所终。其实谁都明白,怀疑血统不是理由,只因席云然是儿子,怕他将来长成之后,会生出乱子,才将他送走。而席云芝是个女孩,就被他们留下,对外也好说,总归给大房留了条血脉。
九岁前的席云芝过得挺好,父慈母爱,可那事以后,便由天堂坠入了地狱。母亲死后,席云芝在席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父亲席征未再续弦,却终日饮酒浑噩度日,与她日渐生疏。三婶娘当家时,还曾多番教养、照顾于她,可没几年,三婶娘却突然去慈云寺出了家,当家的人变成了五婶娘商素娥。商素娥自席云芝小时候,就不喜欢她,如今更是得势,克扣吃穿用度自是寻常之事,有时还会令下人们暗地里欺负她。席云芝年纪小,亲眼见母亲被冤惨死、弟弟被送走,自己却无能为力,但如今,她能做的只有隐忍,先保全住自己。
闷不吭声被欺负了近两年,席云芝十二岁生辰那年,凄惨得连顿饱饭都没吃上。她明了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于是,她觍着脸跑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不告状,不哭诉,只是希望老太太答应让她在席家的商铺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老太太虽然恼她母亲,但毕竟她还是席家血脉,老太太多少也知道些她这两年的境况,便点头默许了。
席云芝之所以会选择在商铺里帮忙,一来是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在府中受欺负;二来也是存了私心,商素娥对她的吃穿克扣得厉害,她若不自力更生,没准还真的会成为di一个被饿死的大小姐。
她在店铺里做多学多,遇到不会的棘手难题,便去向修行的三婶娘请教,摸索几年下来,对经商这一块还确实小有所成。她心想着,等以后有机会,便用这几年攒下的钱自己开设一家店铺,将来就算被赶出席家,她也不至于露宿街头。
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在席府最东边,院子古朴大气,屋舍雕梁画栋,仅花厅一角放眼望去便全是名贵的紫檀,涂抹着松木清漆,一走进院子,便能闻见一股厚厚的檀香味。老太太信佛,平日里见她手上总是缠着佛珠,每逢初一十五必定斋戒沐浴,虔诚礼佛。
席云芝被传唤,心下忐忑。二管家见她袖口沾了些灰,左右暗示她要不要进屋换一身衣服,因为老太太不喜欢看到府中女眷们穿着举止随意。席云芝谢过二管家好意,却也只是洗了洗手,并没有特意回去换衣服,就着身上这件市井人家姑娘才穿的拙布青衫。
她心中清楚,在这个家里,没有谁愿意看她光鲜。
替老太太守在门边迎接各房夫人小姐的两位嬷嬷听到脚步声,笑眯了眼迎了出来,却见来人是最不受宠的大小姐时,脸又拉了下去,不尴不尬地对席云芝敷衍地福了福身,道:“哦,是大小姐啊。请进吧,老太太快到了。”这声大小姐,她们叫得委实有些亏心。
“有劳嬷嬷出来迎我。”席云芝恭恭谨谨地应了声,便低着头走入了香烟袅袅的花厅。
席家世代书香,祖上曾出过不少文官,至巅峰便是已故席老太爷的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之位。老太爷死后,席家虽无人再入朝堂,可是仍有着书香世家的美名。
这一辈的席家,席云芝的父亲席征是大老爷,二房老爷席远,三房席林,四房席坛,还有五房席卿,这几位中,也就只有她的父亲和五叔身负功名。她的父亲在宝进年间考中过贡士,原本形势大好,还要参加殿试,却因嫡妻出墙此等丑事陷入深渊,从此一蹶不振。五叔考过多次也不过是个举人,这才歇了考心,在家静养。如今的老太太是席老太爷的续弦夫人,膝下无嫡亲子嗣,大老爷席征是前夫人的嫡子,这房最让老太太看不过眼,而席家其他各房都是庶房子嗣,平时分开过日子,倒是没什么牵连。
席云芝坐在最下首,喝了一口热茶,静静等着。门外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厚重的紫檀木门被推开时,几位粉妆少女相携而入,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吹入堂的春日娇花。
二房妹妹席云春、四房妹妹席云秀、五房妹妹席云筝和三房幺妹妹席云彤,她们是席家众多女儿中最为出色的四位,也是最受老太太疼爱的。
席云春娇美,姿容艳丽;席云秀柔雅,温婉动人;席云彤是三房女儿,年纪是最小的,天真无邪,一笑弯了眼便像那年画上的福气娃娃。如果说她们三人是美色,那席云筝就是绝色了,美得不沾风尘,仿佛画中仕女般清灵脱俗,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人心。
“云芝姐姐,你怎坐在这儿?快些进去啊。”这四位中,只有席云彤每次见她还愿意说两句客套话,她脸上总是挂着无邪的笑,对谁都是和气的样子。
席云芝淡笑着摇头:“妹妹们快些进去吧,我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沾了灰,可别让老太太嫌弃了才好。”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