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取火
陈仓
1
凡事需要上天来证明的,那基本就是谎言。
2
整整五年了,这是陈元第一次迈出大铁门。
陈元出门后,听到身后吱咛一声再哐当一声,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猛一回头,目光碰到大铁门的时候,像碰到一块冰一样打了一个激灵。
在里边的五年时间,他无数次地想象过大铁门一开再一关的声音。他曾经想让提前出去的狱友告诉他那大铁门一开一关究竟是什么感觉。有一次,陈元跟第二天就要出去的大胡子说了自己的想法,谁料想,被大胡子给骂了个狗血喷头。大胡子把拳头顶到陈元的鼻梁上,说,你什么意思?陈元说,没什么意思啊。大胡子说,你是在咒我吗?陈元说,怎么会呢?我就是想知道大铁门一开一关的时候,会不会像刀子捅进去再拔出来的感觉。大胡子正好是因为动刀子而进来的,于是骂道,妈的,要不要我像当年一样再捅你一刀试试?这是监狱,又不是婊子房,你觉得我还会回来吗?陈元说,当然不会呀。大胡子说,我不回来,又怎么告诉你呢?陈元说,那还是别麻烦你了,我争取早点出去自己体会吧。
陈元发现这种声音并没有传说的那般刺耳。大铁门吱咛一声开了,而后又十分轻软地关上了。若真要他陈元打个比方的话,大铁门一开一关并不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样的凶猛,倒像是一把手术刀在做一场手术,切开了经过麻醉的腹部,是缓慢而麻木的,甚至有点明亮的快慰。
陈元站在外边,打量着隐隐作痛的大铁门——大铁门漆黑漆黑的,虽然刚刚刷过了油漆,还是可以看出一点锈迹在努力地朝外透着。大铁门与大多数的门都是一样的,中间照样有一条缝,刀子一样的一条缝。陈元真想走近一点,从缝隙朝里看看,到底会看到什么。但是他一点儿也迈不开步子,因为里边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扎根了,已经被放大了。比方说,院墙下边的一棵小草,在他的眼睛里,通过五年的时间,早已长成了一棵畸形的大树。
陈元是陕西丹凤人,来上海已经十年了,前五年是在外边度过的,后五年都是在里边度过的。在外边的时候,他刚刚过不惑之年,自己却迈进一扇大铁门,等他再迈出这扇大铁门的时候,没有想到他马上就知天命了。他在外边最后的身份是小学校长——上海市大沙镇菜场农民工子弟小学的校长,而在里边的时候,他的身份却是“那种人”。那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他总觉得用那两个字定性的,不是他陈元而是他的孪生兄弟。
陈元想,妈的,我是那种人吗?在这个世上有谁知道我是那种人呢?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呢?恐怕绝大多数人,比如菜场小学的师生,大沙镇的居民,还有陕西老家的乡亲们,包括老婆屈爱琴、儿子陈改朝,都认定他就是“那种人”。
相对来说,明白他不是那种人的人,恐怕只有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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