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沈海红、邵鸣二人,曹湛这才低声说了京口总兵黄芳泰被人杀死在客馆茅房中一事。
曹寅起初还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什么,黄总兵被人杀了?”
他本已登上台阶,欲入书斋,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又从台阶上下来,在庭院中徘徊,一边搓手,一边道:“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堂堂正二品总兵死在了江宁织造署,这可是比江苏巡抚郑端死在自家官署还要轰动,这下可坏事了。”
曹湛忙道:“织造大人先不要慌,事情还没有张扬开去。我谎称茅房坏了,命下人封了大门,守在那里,不让外人进去。”
曹寅道:“你做得很好。到底是锦衣卫世袭指挥,官职虽然早没了,底子倒是还在。”
又来回走了几圈,勉强镇定了下来,思忖道:“而今西园出了命案,按理该移交地方官府处置,江宁府或是上元县,二选一即可。可黄芳泰是武官,而且是京口将军所辖武官,别说西园中在座的大小官员,就算两江总督傅拉塔在此,对黄芳泰也没有统辖权。而今世道,本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官员躲避尚且不及,哪里还会有人来接这桩不该自己管的案子!这该如何是好?”
曹湛迟疑许久,才试探应道:“织造大人是皇帝心腹,有专递奏折权。江宁城中人人都在传,江宁织造郎中比两江总督权力还要大,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其实也差得不远。不然何以江宁省城大小官员都抢着来赴这场两江总督不愿出席的宴会?”
曹寅重重瞪了曹湛一眼,似乎想否认他的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曹湛久在曹寅身边,知其为人开朗随和,最忌跋扈嚣张之类,忙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说,既然其他官员都不愿接手黄芳泰一-案,织造大人就不能自己私下调查吗?”
曹寅心想也是,遂大力一拍树干,道:“你倒是提醒我了,黄芳泰这件案子势必不简单,不便让地方官府插手。”想了想,便道:“那么我派黑子专赴贵阳,去取那件云锦袈裟,你留下来,暗中调查黄芳泰被杀一案。”
曹湛闻言大为惊讶,道:“我吗?我只是内府挂名总管,如何有资格调查朝廷二品武官被杀案?”
曹寅摇头道:“查案不一定要有官府身份,尤其在目前状况下,官府身份反而是个累赘。你心思缜密,处事冷静,又是我心腹,正是最佳人选。”又道:“不过这件事稍后再说。”引曹湛进来书斋,却见书堂中早等候有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
曹寅道:“这是御前一等侍卫海青海大人,去年来过江宁,你见过的。”
曹湛应了一声,忙上前见礼。
曹寅又道:“这次海大人是奉皇上之命,传谕鄂齐尔图汗一事。适才他人在内室中,我们几人在书堂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
海青点了点头,道:“既是峰回路转,当务之急是赶赴贵阳,从灵山寺取到那件云锦袈裟。曹大人,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与曹总管走一趟比较妥当。”
曹寅忙道:“我这边事情极多,曹湛是我得力助手,一时难以走开。我另外委派亲信黑子,随海大人一道前往贵阳,如何?”
海青当即应了,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驿馆,招呼手下,准备动身。”
送走海青,曹湛问道:“织造大人当真要派黑子随海大人前往贵阳吗?我在贵阳长大,更熟悉当地风情。”
曹寅摆手道:“又不是要去招安土司,熟不熟悉风情的没有多大优势,黑子去就行了。况且有武艺高强的海青领队,能出什么差错?你就专心调查黄芳泰的案子。”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一个人不行,今日西园宾客太多,荤素都有,有些人,不是你出面就能搞定的。”思虑了许久,才问道:“你觉得黄海博有嫌疑吗?”
曹湛道:“没有。早先黄公子陪着丁夫人守在园门边,似是专程等候韩学士。而后我看到他与韩学士一道进了园子,又与其他人闲聊,直到新戏开场,一直未离开过。”
曹寅道:“那么我派人去请黄海博来,跟他商量一下,你不便出面的事,便由他去打探。而且黄海博精通医术,对查案应该很有帮助。”到门边叫过心腹仆人黑子,吩咐了一番,命其即刻动身去上元驿馆,与海青会合。又派人去西园,将黄海博请来书斋。
曹湛道:“之前发生了几件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前后联系起来一看,似是大有蹊跷。”
早先徐乾学管家陆惠运书抵达金陵夫子庙,入园向韩芡禀报。京口总兵黄芳泰不知为何盯上了陆惠,向曹湛打听其来历后,本已释怀,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向下人打听陆惠是否还在园中,更是寻去了其客馆住处。
再说韩菼。曹湛与他一道送走学政张鹏翮后,在返回途中找个话题闲聊,随口将京口总兵黄芳泰打听陆惠一事告知了韩菼。韩菼对此似乎很有些紧张,当《桃花扇》开演时,竟特意向曹湛问及黄芳泰。
曹寅听了经过,忙问道:“你是说韩学士当面向你打探后,你才想起来去找黄芳泰?”
曹湛点了点头,道:“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从下人口中得知黄芳泰去客馆找陆惠了。但我到客馆时,陆惠人刚回来,坚称没有见过黄芳泰。而且特别奇怪的是,陆惠说是方便完回来,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说是没有找到茅房,随意在树下方便了。”
曹寅踌躇道:“你认为这句话是个破绽,陆惠是在欲盖弥彰?”
P53-55
——谁知造物无雕刻,费尽人间巧匠心
本书原名《一天云锦》,本来计划以“东方瑰宝”南京云锦为主线,全面展示这一集历代织锦工艺艺术之大成者的丰厚文化艺术及历史内涵,跟拙著《青花瓷》一样。
遗憾的是,在写作之前,作者主动与官方机构南京云锦研究所联络,希望得到行业权威人士的指点,但未得到任何回应。出于专业性考虑(据称全球真正懂云锦技术的不超过50人),作者不得不放弃原先的想法,改以江宁织遣为主线,云锦则沦为辅助。对致力于中国传统历史文化题材写作的作者而言,是为生平一大憾事,特记于此,作为《江宁织造》一书“后记”的开场白。
南京古称金陵,曾为六朝古都,在清代称为江宁。虽然清廷刻意降低了它的行政级别,但对于明遗民而言,这里既是明朝立国的根本之地,还是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孝陵所在,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正因为如此,自明朝灭亡以来,江宁便成为了反清重地。
清延自入主中原,便格外瞩目江宁,先后兴起了“通海案”“奏销案”“科举案”“哭庙案”等大狱,想借此来打击压制江南士绅。高压手段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但却不能真正收服人心。
江南人文渊薮,名士如云,且是鱼米之乡,经济发达,为大清财赋要地,“田赋之供当天下之三,漕糈当天下之五,又益以江淮之盐英、关河之征榷,是以一省当九州之半未已也”,堪称经济命脉所在。士人离心,无疑对满清统治者极其不利,且是巨大的安全隐患。
康熙即位后,先后经历了剪除权臣鳌拜、平定吴三桂等三藩、统一台湾、击败俄国侵略军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与其赫赫武功相映照的是,康熙皇帝在文治上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一改清廷惯用的强硬手段,极力优待文人,从以汉治汉发展到以儒治儒,且采取一系列措施,对东南重地江宁进行了着意经营。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大背景下,江宁织造署的地位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由织造官署,成为清廷设置在江南的秘密情报机构(有人曾比之为国安局),江宁织造也从一名隶属于工部及内务府的普通官员,摇身变成了皇帝安插在江宁的心腹密探。江宁织遣不但拥有关防教书,清廷甚至明确规定其与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平起平坐:“织造系钦差之员,与地方官虽无统属,论其体制,不特地方交涉事件各官不得牵制,即平时往来文移,亦不容以藐视……嗣后织遣与督抚相见,仍照先前举行宾主礼,文移俱用咨。”
曹寅便是大清立国以来第一位身负刺探重任的织造钦差大臣。康熙曾明确告知其使命:“已后有闻地方细小之事,必具密折来奏……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匪浅,小心!”
自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二月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二月,康熙朱批奏折5119件,包括大学士、部院大臣、督抚、将军等百余位文武要员历年所上奏折,而曹寅(含曹颙、曹頫)、李煦所上密折共619件,接近总数的20%。奏折中,只有极少数涉及织造事务,足见康熙一直以曹寅等人为耳目,秘密监视江南士民动向。
曹寅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上任江宁织造,自后担任江宁织连长达21年,并四次兼巡盐政,是康熙在江南最宠信的心腹。不过相比于政治上的密探监视,曹寅在笼络江南文士方面所取得的成效更为显著,书中所提江宁织造署西园一度成为江南文化中心绝非虚构。曹寅才学出众,礼贤下士,兼之有独特身份(曹寅是明遗民顾景星外甥),容易赢取士大夫的认同。他充分利用了自身优势,在江南高举斯文旗帜,为此而不惜财力。如其经常慷慨解囊,为诸多文士刊刻文集提供经费。而与大批江南名士应酬交往、流连诗酒、诗文唱和,更是其日常生活。
在曹寅的不懈努力下,许多江南遗民文士逐渐转变立场,或开始与清廷合作,或彻底放弃反清复明之志。如著名遗民钱秉镫曾多次起兵抗清,是坚定的反清复明分子,但他与曹寅订交后,竟为其《楝亭图》题咏而东奔西走,临死前还留下遗书,将子孙托付给了曹寅。曹寅能赢得钱氏此等人物的绝对信任,足见其“统战”成就。
而康熙也多次南巡,并亲自拜祭明孝陵,借以消泯满汉对立情绪,笼络人心。事实表明,康熙南巡虽然花费巨大,给沿途百姓带来了沉重负担,但在缓和民族矛盾方面确实起到了重大作用。
政治的稳定带来了江宁经济的复苏,正是在此局面下,云锦业进入飞速发展时期,一跃成为当时南京最大的手工产业。这一时期的云锦品种繁多,图案庄重,色彩绚丽,代表了历史上南京云锦织造工艺及中国丝织工艺的最高成就。鼎盛之时,官方、民间拥有5万多台织机,近50万人以织锦及相关产业为生。
关于云锦的种种绚丽及金贵之处,可参见曹雪芹名著《红楼梦》。如第三十三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节,雀金裘便是云锦。晴雯用的补料是孔雀尾羽上的翠绒,这种绒具有立体浮雕效果,在不同角度下观看会呈现出不同颜色,与织金配合使用,可使云锦堆金叠翠,闪烁耀眼光泽,五彩斑斓,当真是“费尽人间巧匠心”。
《江宁织造》一书讲述的即是在曹寅上任江宁织造两年后,康熙第三次南巡前的一段故事。作者以公允的立场,全面展现了当时江宁形形色色的人物。曹寅在江南士林中声名卓著,固然有个人魅力所在,但经历或是了解了乱世的人们,更懂得治世的可贵,这才是包括顾炎武在内的明遗民转变立场的真正原因。
由于人物众多,书中未按照清人习惯以字号称呼。因历史大背景极为复杂,相关之处会有重复交代。对于清初南京的地理人文及风俗人情,作者在查阅大量史籍方志的情况下,也尽量做了还原。
《江宁织造》与之前出版的《鱼玄机》《韩熙载夜宴》《孔雀胆》《大唐游侠》《璇玑图》《斧声烛影》《大汉公主》《和氏璧》《明宫奇案》《包青天》《宋慈洗冤录》《柳如是》《钓鱼城》《战襄阳》《敦煌》《青花瓷》《交子》《开元悬疑录》《江东二乔》《大明惊变》《鱼肠剑》共同组成了作者正在构思创作的“中国古代大案探奇录系列丛书”。在这里,也要特别感谢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的支持,从第一本《鱼玄机》到这一系列的即将终结,一路携手,同舟共济,如此长久的合作,也算是出版业较为罕见的例子。
吴蔚
2016年12月50日于北京
《江宁织造(上下中国古代大案探奇录)》由吴蔚著。
清朝初年,康熙皇帝雄才大略,先后剪除鳌拜、平定三藩、统一台湾,使国家政治稳定,经济复苏,治世之风渐显。然平静的外表下其实危机四伏,暗流涌动。西北噶尔丹势力强横、虎视眈眈,蒙古诸部骑墙观望,趁势向清廷索要失传已久的珍贵云锦。江南反清势力亦活动频繁,郑氏后人暗中窥伺欲勾结外寇图谋不轨。康熙皇帝心腹江宁织造曹寅,不仅承担督造珍贵云锦之使命,更肩负稳定江南、安抚士人、防微杜渐之重任。平地惊雷,京口总兵、漕标千总、两江总督、江宁将军在江宁先后遇刺。一时间,神秘组织若隐若现,江湖势力活动频繁,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江宁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云锦是南京生产的各种提花丝织锦缎物的统称,与四川蜀锦、苏州宋锦并称为中国三大名锦,起源于元代,全盛于清代康乾时期。康熙即位后不久,即于南京设江宁织造,并委派心腹曹玺、曹寅父子先后主持其事。曹氏父子苦心经营几十年,江宁织造府竟成为了江南文化中心。显然,康熙最初设置江宁织造的目的,并不只有织造云锦那么简单。
吴蔚著的《江宁织造(上下中国古代大案探奇录)》讲述的即是在曹寅上任江宁织造两年后,康熙第三次南巡前的一段故事。作者以公允的立场,全面展现了当时江宁形形色色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