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的长篇小说《知青(上下水墨插图版)/梁晓声知青小说精品系列》讲述了:
20世纪60年代末,中国被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所笼罩。
赵天亮和全国千千万万知识青年一起,背起“上山下乡”的行囊,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知青们在一场瓢泼大雨中来到北大荒,成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员,开始了火热的垦荒生活。一望无际的麦海是他们的主战场,收割、赶羊、养马、灭火、修电线、砸石头、边境巡逻、夜斗群狼……异常艰苦甚至充满危险的劳动生活锻炼,使赵天亮、周萍、齐勇、孙曼玲等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迅速成长,并结下了兄弟姐妹般的深厚情谊。
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回城市,知青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爱恨交织、一次又一次生离死别,生命轨迹从此改变。他们用青春亲吻着土地,亲近着人民,挑战着命运,思索着时代……
全书分上下两部,本书是《知青》(上部)。
由梁晓声所著的《知青(上下水墨插图版)/梁晓声知青小说精品系列》一书在陕北、北大荒两块士地上,展开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宏大历史画卷,讲述了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的知青下乡插队和赴生产建设兵团垦荒的故事,塑造了赵天亮、赵曙光、齐勇、傅正、孙敬文、孙曼玲、冯晓兰、周萍、吴敏、李君婷等一大批知识青年以及他们的父辈和连队领导的生动形象,描写了一代人的爱情、友情、亲情,真诚地表现了一代青年对当时中国现状和国家命运的深刻思考。
夕阳如血。
列车奔驰在秋季的松嫩平原。夕阳悬在车头前方,似乎在勾引列车吻到它。而对于列车,那是不可能的,尽管看起来车头与夕阳的距离近在咫尺;这情形使人联想到“夸父追日”的神话。车头气急败坏地喷吐浓烟,混沌了天地。而于那混沌之中,夕阳将车身映成平原上一道长长的剪影。
夕阳无可奈何地沉落……
列车亢奋地追逐……
迷雾渐散。一缕青烟,从一只斑驳了红色铁锈的灰铁皮烟囱里冒出。这只旧烟囱属于一栋被漆成果绿色的小房子。亮晶晶的铁轨从这小房子前铺过。那是只有北大荒才有的窄轨铁路,将林区丰产的木材一车车运到原野以外的地方。仓库整齐地排列在小房子后边,小房子旁竖着一块牌子,上写“白桦林站——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竖——1969年。”
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乌云逐渐堆积成团,从远处茂密的白桦林那方压过来。
杨秉奎的手在一盘残棋上缓缓移动,他在小房子里跟自己下棋。窗上,贴着红纸剪的“忠”字和“公”字,除了一张没刷油漆的单人木床,还有桌子、椅子、箱子、柜子,都没刷油漆,木质已被岁月涂得黑亮。床上挂着蚊帐;炉子上的水壶吱吱作响,突突地冒出水汽;一条大狼狗懒洋洋地卧在炉旁。
杨秉奎五十多岁了,一脸该刮未刮的黑胡茬,一身旧铁路服,脚上是双“解放”鞋。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了。杨秉奎抓起听筒:“对,是我,‘养病亏’站长……放心,我知道……哎,你说话客气点嘛……我不管你是谁,给老子记着!”
他“啪”地放下电话,从墙上摘下铁路信号灯,把与铁路服配套的蓝帽子按在头上,开门出去,大狼狗溜溜地跟着。
天已快黑。
杨秉奎仰脸看天,雨点落在他脸上。
“早不下晚不下,非赶这个时候下。老天爷,你他妈成心找人别扭啊!”杨秉奎扭动着布满胡茬的嘴,喃喃地咕哝着。天仿佛就是要跟杨秉奎找别扭似的,霎时间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老伴儿,都说谁也惹不起老天爷,看来此话真不假呢!”“老伴儿”就是那条大狼狗。杨秉奎无奈地退回小房子,将雨衣从墙上取了下来。
闪电劈开雷雨交加的黑夜,瞬间照亮站在铁轨中间的杨秉奎。他左右摆动着手中的信号灯。一列封闭的货车缓缓驶来,车灯橘黄色的光透过密集的雨点,照在杨秉奎身上。
司机探出身喊道:“老站长,对不起啊,让您在雨中为我举信号灯了!”
杨秉奎:“甭客气,应该的。再说也不是你对不起我,是老天爷对不起我。”
列车停稳,一节节车厢的门被依次打开,有人从上面跳下来。顿时,哨声此起彼伏。
一个粗声大嗓的人喊:“全体下车!整队集合!各带队注意,哪一车厢少了一个,军纪处分!”
可是知青们却没有应声从车厢里跳下来,而是犹豫地聚在车门口,谁也不愿意先行一步。一名女知青用上海话抱怨,意思是这么大的雨,淋湿了我衣服和行李怎么办?也没有个站台,也没人准备好雨衣和伞。
张平原连长分开聚集在一起的知青们,指着那名女知青问一名男知青:“她嘟囔什么?”
那男知青也是上海人,绰号“小黄浦”,他用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将女知青的话向他解说了一遍。
张连长:“那也不许赖在车上!”
他跳下车,指着“小黄浦”命令:“你,给我下来!”
这时,团里的曲干事走了过来,把手拢在嘴边,冲车厢大声喊:“男知青先下,接一下女知青,不要让女知青们摔伤了!各领队注意,要保证安全,保证安全!”
刚才已经跳了下来的“小黄浦”张着双手要接女知青,却被一个体态圆墩墩的女知青给压了个屁股着地。
曲干事赶紧上前扶起他们,关心地问:“摔伤哪儿没有?”
报数声在滂沱大雨中此起彼落,像是溅落到金属上弹起的雨点。闪电的光耀下,大雨冲刷着知青们一张张年轻的脸。他们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有些知青眼泪和淋脸的雨水汇流而下,如此这般地来到北大荒是他们万没想到的。
杨秉奎打开仓库的大门,冲着知青们大喊:“都到仓库里来躲躲雨!”
刚才还整齐列着的队伍一下子散乱开来,大家涌进仓库。张连长望着知青们奔向仓库的背影,束手无策地自语:“这老爷子,真添乱!”
“不许往那跑,列队!”张连长拦住一些知青,被拦住的知青不情愿地向仓库的方向张望着,张连长生气地吼道:“都聋了吗?我再说一遍,列队!”
被拦下来的知青敢怒不敢言,怨恨地瞪着张连长,不情愿地站成队形。
“都没见过下雨吗!”张连长吼声如雷。
无人接言。
“回答我!”
一名女知青小声说:“见过……”
曲干事走来,在张连长耳边低语:“老张,我看是不是暂时……”
张连长看也不看他一眼,恼火地说:“你别管!”
曲干事欲言又止,只好退到一边,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支已经被雨淋湿的烟,刚举到唇边,又想起了什么,将烟揣回兜里。 张连长脸板得像块湿木头:“下雨只不过是下雨,下再大的雨也还是下雨,不是下刀子!你们不是那些插队知青!他们一插队,不想当农民那也是农民了!你们叫兵团战士!是战士就得有点战士的样子!没有口令擅自行动,不是好战士!跑到仓库去的,都要受处分!”
曲干事又说:“老张,还是听我的……”
“不听你的!这时候非听我的不可!”张连长打断他的话,继续训,“我们这个团的团长,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当年跟随团长转业到北大荒的,号称三个百分之九十五——百分之九十五的党团员!百分之九十五的正副班长!百分之九十五的五好战士!这是我们团的政治血统,这个政治血统必须永远保持下去,保持住了就等于保持住了我们团的光荣!所以,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家庭有严重历史问题的,我一个也没从城市里往一团接!哭鼻子抹眼泪也不要!写血书也不要!你们已经成为一团的战士!你们也应该感到光荣!感到自豪!挨点淋就不要纪律了?不是都发誓要炼一颗红心吗?那就给我从现在炼起!”
张连长的训话还没有结束就被打断了,一个知青惊慌地跑过来:“带队,那边打起来了。”
“谁跟谁打起来了?”
“北京的和哈尔滨的,啊不!是哈尔滨的和北京的、上海的打罗圈架!”
张连长和曲干事连忙向事发地赶去。
在列车的尾部,几十名知青打成一团,有女知青在尖叫:“别打了!”
“呼!”
一声枪响使打架的知青都停止了。杨秉奎冲到打架的知青中间,扯开嗓子喊:“谁再打我崩了他!都到仓库避雨去!”(P001-004)
自序
我和我的那些“知青小说”
“知青小说”四字乃姑妄言之;从概念上说是模糊的——知青写的小说?写知青的小说?抑或曾是知情者写的知青小说?
莫衷一是。
何况,“知青”这一概念也多种多样。它曾是知青的当年青年仅有经历的共同点、类似点;在人品、家教、学业程度、文化影响以及心灵的善恶方面千差万别,不能同日而语。
古今中外没有什么统一的称谓能像相同的帽子一样——任何人戴在头上便都是同一种人了。
我曾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知青。我笔下的所谓“北大荒知青小说”,大抵写的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当年又叫“兵团战士”。
军队编制、半军营化的集体生活方式以及管理方式、老战士们(他们曾是真正的兵,有的兵团干部还是经历过枪林弹雨考验的人)对知青们的军人作风的影响——诸种因素使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在当年与插队知青、农场知青总体“气质”上大为不同。
“气质”一词也是姑妄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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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然的,我的“知青小说”中的知青们,也与别人笔下的“知青小说”之“气质”不同;这是由笔下知青人物们的不同所决定的。
如果我不曾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一名知青,断不会写那么多“知青小说”。
起初我写“知青小说”,当然很受所谓“知青情结”的促使。
怎么会不那样呢?
但后来就不是了。
应该说,从《雪城》开始就不是了——那时我已十分明了,我笔下塑造的只不过是一批曾是知青、返城后人生几乎要从零开始的青年人。知青返城了,知青经历不论对他们的人生影响有多么深——他们,不,我们也不再是知青了。这是常识。
是的,自《雪城》后,我只不过在将笔下的知青人物视为具体的“人”来塑造,这后来一直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某作家笔下的一个或一些工人,不代表“中国工人”;
某作家笔下的一个或一些农民,不代表“中国农民”;
同样,任何文学作品中的兵、学生、商人、干部,都不可能对“全体”具有公认之代表性。
反过来看就对了,就符合文学词典的本意了,即——作家们只不过在写是工人;是农民;是兵、学生、商人和干部的——“人”。
身份不是文学作品中“人”的主要特征;
文学作品中“人”的主要特征乃是由人性怎样、人品怎样、人对自己有无做人准则来决定的。
我笔下的许多知青人物寄托了我对人性、人品、人格的理想——若言理想主义,这才是我身为作家的理想主义,与其他什么“理想主义”风马牛不相及的。
在极特殊的年代,在人性很容易被扭曲的情况下,是青年的一些人,能在多大程度上守住做人底线,并在做人的底线上尽量提升自己的精神坐标和心灵标杆的层级——这才是我后来一再写“知青小说”的原因。
我将我的作品中表现没表现此点,一直当成我写得有价值或没价值的标准之一种。
绝不是唯一标准。但在我,也绝不是可有可无的标准。
这是理解我“知青小说”的一把钥匙。
现在我将它交给读者,相信许多读者读后会有如下感受——我爱书中的许多人物;原来做一个心灵中多一些真善美、少一些假丑恶的人是如此值得的事。
我相信许多人读过后,会乐于将我的书推荐给自己的儿女。
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是受人尊敬的好人呢?
让做人的坏法似乎反而令人着迷的可恶现象见鬼去吧!
中国需要补上好人文化这一课。
2015年10月2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