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我的时候没想到难产,还被那个有名的接生婆放弃了,只好去请中医东桂先生。光靠那个东桂先生的煎药,我一点出来的迹象也没有。父亲性子急,暴跳如雷,像要咬人的样子。东桂先生实在为难,就翻开中药书,挑些片段读出来,以证明他的配方没有错,一边等待时机。就这样把我母亲折腾得半死后,我终于出生了。此刻几乎走投无路的东桂先生在手指上沾上唾液一边一页一页地翻书,一边从药箱中舀出药。那个样子后来被我姑母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取笑。我就是由那位爱开玩笑的姑母领大的。
我本来很虚弱,生来又长着严重的瘤子。据我母亲的形容,那像一个个松球,爬满了头上和脸上,于是我们只好继续接受东桂先生的治疗。东桂先生为了不让肉瘤内攻,每天让我服用乌黑的炼药和乌犀角’。那个时候无法用普通的汤匙向婴儿的小嘴里灌药,我姑母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这把茶匙,这才让我含住了药。听到这事,自己虽然完全不记得,但居然也有一丝怀念。
因为我全身都是疙瘩,痒得日夜无法安睡,母亲和姑母就轮流用装着赤豆的糠袋。在疮痂上轻轻敲打,这样我的小鼻子才一动一动,显得有些舒服。此后直到长大,我一直体质虚弱,神经过敏,三天两头犯头疼。家里人都说那是因为脑袋被糠袋砸坏了,每次都向来客散布这样的说法。因为我让母亲吃了这么多苦才诞生,再加上母亲产后康复不顺,忙不过来,而那时姑母又正好不尴不尬地待在我家,于是我就由姑母一手带大。
姑母的丈夫是忽右卫门先生,在藩国虽然身份不高,但总算还是一个武士。夫妻两个都是老好人,又没有生计,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就败落了。随后在明治某年霍乱流行之际忽右卫门先生去世,姑母无法维持一个家,终于回到了娘家。
在藩国的时候,大家看到夫妻两个都是老好人,穷困的人当然趁机来借钱,并不穷困的人也来哭穷借钱,两口子自己揭不开锅也要帮助别人,于是本来就没钱的家瞬间就等同于破产了。到了这境地,那些借钱的人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在背后嘲笑他们夫妻俩的贫困都是因为人品太好了。两人实在不行的时候也向那些还记得的借钱人催债,但是听到那些人稍微诉了些苦,就流出了同情的眼泪,随后就打道回府了,一边还说着:“可怜啊可怜!”
姑父姑母这对夫妻还非常迷信,不知哪天,说起白鼠是大黑神’的使者,买回来一对老鼠供养起来,称其为“阿福”。老鼠这个东西,大家知道是以几何级数。的速度繁殖的,结果老鼠就遍布家中。在一些重大的日子,主人还要煮赤豆饭,甚至在一升大的器具中盛满炒豆来供奉老鼠。
就这样,仅有的一点钱借给别人被抵赖,米柜里的米又被“阿福”吃尽,真的是只剩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了。他们就这样一贫如洗,从遥远的藩国赶来投靠我们家。此后不久,恝右卫门先生因霍乱而亡,姑母就成了孤身一人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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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作品描写小孩的世界得未曾有,整洁而细致,文字虽非常雕琢却不思议地无伤于真实,文章声调很好。
——日本文学家夏目漱石
这部著作是描写儿童的近代小说中最佳的一种,假如读儿童心理学为现在教员诸君所必需,那么为得与把握住了活的心灵之现实相去接触.我想劝大家读这《银茶匙》。
——日本文艺家铃木敏
我得了这部《银茶匙》,希望把它翻译出来,虽然也知道看惯了油腻的所谓小说的人未必赞赏,不过是想尽我野人献芹的微意而已……读者如能在这里看到一点近代臼本儿童生活的情景,因而对于本国的儿童生活也感到兴趣.加以思量,总是有益的事,鄙人屡次三番将《银茶匙》拿出来介绍的本愿也可以算是达到了。
——中国文学家周作人
日本作家中勘助创作于二十世纪初的自传体小说《银茶匙》是一部平淡而奇妙的作品。
二十世纪中叶,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败投降,以美军为主的占领军成为日本的最高主宰,旧体系訇然崩溃,新秩序尚待确立。这也反映在教育领域,战前的那些宣扬皇国至上的教科书受到占领军严厉禁止,而秉承占领军意志的新教科书还来不及渗透到全国所有中小学。1950年,在神户市初高中连贯的、校名为“滩”的完全中学,语文教师桥本武突发奇想,他决定不使用市面上流通的任何语文课本,而让他的学生初中三年只读一本《银茶匙》。当然,他通过许多角度来讲解,也让学生以各种方式来学习这本书。按照滩中学的惯例,这批学生初中毕业后,高中三年的语文也由他继续教。等到1956年他带的这批学生高中毕业时,竟然有多达16名学生考取了日本最难考的东京大学。同年,桥本重新开始带初一,又如法炮制,在语文课上讲了三年《银茶匙》。等到1962年这届学生考大学时,考取东京大学的人数增至39人,另有52人考取在全国范围内入学难度仅次于东京大学、而在滩中学所在的关西地区甚至比东京大学更热门的京都大学。
要知道那个时候日本战后教育体制已经渐渐成熟, “随便”拿一本文学作品当语文教科书使用的粗放式教学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了,但是,因为滩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在教学方式上有一定的自由度,更因为桥本创下的两次升学奇迹,他的奇特教法被允许重复,他退回初一带新生,又用了三年《银茶匙》。
1968年他带的学生中考取东京大学的人数猛增至132名,这使得滩中学成为当年考取东京大学人数最多的中学,同时也使得桥本武老师成为神话。而这神话还在继续上演,1974年和1980年又分别有120名和131名桥本武的学生考取东京大学。包括这些升学“状元”在内,桥本武最终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中有最高学府东京大学的校长,有站在司法界顶点的最高法院事务总长,以及政界、工商界、文艺界等各个领域难以胜数的杰出人才。
这事多少有点奇妙,不论是升学成功还是在社会上获得认可,光靠语文成绩和语文能力显然是不够的,如果说桥本武非凡的教育成果和《银茶匙》这部文学作品之间存在因果关系的话,那么《银茶匙》对学生的影响应该远远超越语文教学的范围。《银茶匙》究竟是怎样一本书呢?
令人费解的是,《银茶匙》看上去与世上所谓成功学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作者在此书中用散文的笔调描绘了自己从幼童到少年时期的历历往事。那正好是甲午战争前后的年代,经历了明治维新的日本举国上下充满了“奋发图强,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国力迅速飙升,日本从欧亚边缘地区一个闭塞落后的小国一跃成为世界列强之一。而主人公或者用一个儿童质朴的眼光去质疑这种“进取”,或者沉浸在与这种“进取”无关、乃至正被这种“进取”迅速吞噬的、甘美而伤感的事物中。作品后篇中浓墨出现的“哥哥”这个“直男”角色,就满怀热情地教育主人公要像一个堂堂的男子汉那样“健康”成长,遭到主人公的顽强抵抗,这成为后篇中重要冲突之一。而在实际生活中,比作者中勘助年长十几岁的哥哥是东京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留学德国回来后成为医学教授的模范精英,终其一生都和“碌碌无为”的中勘助处于激烈的争执状态。
那么,这样一部作品又如何能激励学生努力考大学,继而努力获取社会成功呢?
桥本武老师在谈到为什么要采用《银茶匙》作教材时说,他一直在寻找一本书,它能成为学生“心灵的粮食”。
“心灵的粮食”一说不禁使人联想到当下颇为流行的一个词组心灵鸡汤。不得不承认,创造了“心灵鸡汤”这个“品牌”的人还是谦虚审慎的。鸡汤,也就是热乎乎味道不错的饮用品而已,自比鸡汤其实也间接提示了大家,自己“营销”的这类东西中并无多少实质性的营养,更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相比之下,桥本武老师把《银茶匙》比作“心灵的粮食”就显得有拔高与夸张之嫌,一幕幕娓娓道来的童年往事中果真含有可观的基础营养吗?这个问题,还是请读者朋友自己来回答。
顺便提一件事,2013年日本著名出版社岩波书店为了纪念其创业100周年举办了一个历时半年的活动,让读者通过网络投票等方式在浩如烟海的岩波文库中评选自己最喜爱的书,结果名列第一的是中国读者并不陌生的大文豪夏目漱石的《心》;名列第三的就是夏目在东京帝国大学时的学生中勘助创作的、最初也是由夏目推荐、通过连载的方式在东京《朝日新闻》上发表的这部《银茶匙》;而由日本学者翻译、注释的中国儒学经典《论语》,则名列第六。
二〇一六年夏
中勘助著黄了湛译的《银茶匙(精)》是日本作家中勘助的自传体小说,以19世纪末明治维新后的东京地区为舞台,描写了主人公从幼年到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笔法细腻,视角独特,感情饱满,也毫不掩饰主人公对日本对外侵略行为的质疑和厌恶。起初由文坛巨匠夏目漱石推荐,在《东京朝日新闻》上连载发表评。1921年出版单行本,至今再版不断。
中勘助著黄了湛译的《银茶匙(精)》细致入微地刻画了明治时代一位生于中产阶级家庭男孩的成长环境,描绘了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东京的自然风景和风俗习惯,这是极其珍贵的资料。百年来日本老百姓用切实的购买行为和阅读行为肯定了这本书。通过它可以窥视日本人真正的精神世界,尤其是日本孩子的精神世界,是一部难能可贵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