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的观点认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标志着欧洲文学的滥觞。人们大概以为一种文化中留存下来的最古老著作会是些残篇断简,不成体例或显稚嫩;然而,《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却是结构缜密的杰作、博大精深的长篇叙事史诗,异常生动而清楚地表现了希腊的英雄时代,在某种程度上一直被视为信史。在古典时期的希腊,人们即已普遍把这两部巨著归之于铁器时代的一位天才诗人的名下,但除了其名叫荷马之外人们对他一无所知。这两部史诗树立了诗歌艺术的最高典范,自古以来就是希腊文化和教育的基石。不过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却对这两部史诗颇有微词,因为他觉得诗歌应杜绝“杜撰”。希腊人的确难以区分虚构和谬误,但令柏拉图甚感不安、也是以前就惹恼过多位道德家的,主要还不是荷马笔下的众英雄,因为这些英雄大体上行为理智,在紧要关头临危不惧;令人惹火的主要是荷马笔下行为乖张的众神,他们互相欺骗和争吵,参与偷情和暴力。不过柏拉图对荷马名为抨击,实为赞扬。荷马具有最难以抗拒的影响力,因为他是最优秀的诗人;他的“杜撰”已经成为经典,并且越来越难以抗拒。而在柏拉图的另外一篇对话录《伊翁篇》里,歌人(职业的史诗吟诵者兼评论者)伊翁便说到,荷马史诗是他所演绎过的作品中唯一从未令其反感的诗篇。
希腊英雄史诗的时代大致和丰碑式“荷马史诗”文本的出现相始终。公元前8世纪,书写字母的发明使希腊英雄史诗的传承——大概通过口述,约在其亡佚前——成为可能。这两部分别有16000行和12000行的鸿篇巨制,并非像雅典娜全副武装从宙斯的脑袋中蹦出一样来自荷马的头脑,即便是荷马的头脑八面玲珑。生活在希腊初史时代的荷马是一位爱奥尼亚诗人,他的诗作依据的是长期、纷繁而又特别丰富的口述传统,这种口述传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世纪。长久以来,史前希腊的传说被目不识丁的游吟诗人们根据记忆进行充满诗意的口述,以飨同样目不识丁的听众。口述史诗并不鲜见,但相比其他口述传说,荷马史诗无论在质还是量上都是无与伦比的。
在柏拉图以及其后的时代,还遗存着其他吟唱英雄时代的传统史诗。人们一直认为这些史诗较为低劣,甚至怀疑此类作品究竟能够流传多久。一切都已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残篇、概要、引述和模仿。荷马时代以降,只有赫西俄德(这位诗人大致创作于公元前8世纪末)篇幅较短的教谕诗和神话诗流传下来。这些诗歌也呈现出口头传说的特征,但叙事并不连贯,无法展现出一幅英雄主义的画卷。
那些佚失的英雄史诗看来是荷马之后三个世纪内的诗人们写就的,他们汲取的也是同样的素材。其中部分作品描写了特洛伊故事中荷马史诗所未描写的部分。《塞浦里亚》(Cypria)可以看作是《伊利亚特》的序言,它讲述了帕里斯在那场著名的天界选美中作出了偏袒阿芙洛狄忒的决断,使落选的赫拉萌生敌意,而帕里斯则携海伦私奔,最终引发了一场战争。还有一些诗歌是《伊利亚特》的后记,一直写到阿喀琉斯之死和特洛伊沦陷,这都涉及《奥德赛》的情节。描写特洛伊沦陷的诗篇被维吉尔用于他的《埃涅阿斯纪》卷2中。还有一些“奥德赛”式的史诗,描写其他英雄从特洛伊返回家乡的旅程(nostoi),或者接续《奥德赛》,描写了奥德赛杀死自己妻子的诸多求婚者之后的冒险。除了有关特洛伊故事的史诗之外,最负盛名的是一部关于忒拜传说的诗篇,曾经为后来的许多作家所引用,这其中包括希腊的悲剧作家,以及罗马的史诗作家斯塔提乌斯(此人也有一部关于阿喀琉斯的诗篇)。
这些故事中的多数,以及其他关于神灵、巨人和早期英雄们的传说,荷马都同样熟悉。因此,《奥德赛》中提到的阿伽门农被杀和奥瑞斯特斯斯后来为父复仇的故事,被雅典的悲剧作家们大量运用,并在本世纪改头换面,被冯·霍夫曼斯塔尔用在他为施特劳斯的歌剧《厄勒克特拉》(Elektra)所作的脚本中。特洛伊战争为诸多剧作家提供了灵感,从埃斯库罗斯到索福克勒斯,而后是吉罗杜:吉罗杜的《特洛伊战争不会发生》是对历史必然性的辛辣嘲讽。埃斯库罗斯写的一部有关阿喀琉斯的三部曲,想必也是以《伊利亚特》为基础的,但这部作品现在仅存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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