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里画画的,有三种人。
一种是画家。这种人大都有田有地,不愁衣食,作画只是自己消遣,或作为应酬的工具。他们的画是不卖钱的。求画的人只是送几件很高雅的礼物。或一坛绍兴花雕,或火腿、鲥鱼、白沙枇杷,或一套讲究的宜兴紫砂茶具,或两大盆正在茁箭子的箭兰。他们的画,多半是大写意,或半工半写。工笔画他们是不耐烦画的,也不会。
一种是画匠。他们所画的,是神像。画得最多的是“家神菩萨”。这“家神菩萨”是一个大家族:头一层是南海观音的一伙,第二层是玉皇大帝和他的朝臣,第三层是关帝老爷和周仓、关平,最下一层是财神爷。他们也在玻璃的反面用油漆画福禄寿三星(这种画美术史家称之为“玻璃油画”),作插屏。他们是在制造一种商品,不是作画。而且是流水作业,描花纹的是一个人(照着底子描), “开脸”的是一个人,着色的是另一个人。他们的作坊,叫做“画匠店”。一个画匠店里常有七八个人同时做活,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因为画匠多半是哑巴。
靳彝甫两者都不是。也可以说是介乎两者之间的那么一种人。比较贴切些,应该称之为“画师”,不过本地无此说法,只是说“画画的”。他是靠卖画吃饭的,但不像画匠店那样在门口设摊或批发给卖门神“欢乐”的纸店引,他是等人登门求画的(所以挂“画寓”的招牌)。他的画按尺论价,大青大绿另加,可以点题。来求画的,多半是茶馆酒肆、茶叶店、参行、钱庄的老板或管事。也有那些闲钱不多,送不起重礼,攀不上高门第的画家,又不甘于家里只有四堵素壁的中等人家。他们往往喜欢看着他画,靳彝甫也就欣然对客挥毫。主客双方,都很满意。他的画署名(画匠的作品是从不署名的),但都不题上款,因为不好称呼,深了不是,浅了不是,题了,人家也未必高兴,所以只是简单地写四个字:“彝甫靳铭”。若是佛像,则题“靳铭沐手敬绘”。
靳家三代都是画画的。家里积存的画稿很多。因为要投合不同的兴趣,山水、人物、翎毛、花卉,什么都画。工笔、写意、浅绛、重彩不拘。
他家家传会写真,都能画行乐图(生活像)和喜神图(遗像)。中国的画像是有诀窍的。画师家都藏有一套历代相传的“百脸图”。把人的头面五官加以分析,定出一百种类型。画时端详着对象,确定属于哪一类,然后在此基础上加减,画出来总是有几分像的。靳彝甫多年不画喜神了。因为画这种像,经常是在死人刚刚断气时,被请了去,在床前对着勾描。他不愿看死人。因此,除了至亲好友,这种活计,一概不应。有来求的,就说不会。行乐图,自从有了照相馆之后,也很少有人来要画了。
靳弊甫自己喜欢画的,是青绿山水和工笔人物。青绿山水、工笔人物,一年能收几件呢?因此,除了每年端午,他画几十张各式各样的钟馗,挂在巷口如意楼酒馆标价出售,能够有较多的收入,其余的时候,全家都是半饥半饱。
虽然是半饥半饱,他可是活得有滋有味,他的画室里挂着一块小匾,上书“四时佳兴”。画室前有一个很小的天井。靠墙种了几竿玉屏萧竹。石条上摆着茶花、月季。一个很大的钧窑平盘里养着一块玲珑剔透的上水石,蒙了半寸厚的绿苔,长着虎耳草和铁线草。冬天,他总要养几头单瓣的水仙。不到三寸长的碧绿的叶子,开着白玉一样的繁花。春天,放风筝。他会那样耐烦地用一个称金子用的小戥子约着蜈蚣风筝两边脚上的鸡毛(鸡毛分量稍差,蜈蚣上天就会打滚)。
散落的珍珠——民间书画拾遗
月夜赏汪文——妙文采撷赏析
岁寒三友/汪曾祺
难得的暖意——重读《岁寒三友》/王干
徙/汪曾祺
有志者的困局——重读汪曾祺的《徙》/王干
故乡的食物/汪曾祺
美丽的梦,感伤的诗,文化的画
——评《故乡的食物》等兼谈散文“朝花夕拾”的特性/王干费振钊
晚饭花/汪曾祺
淡的魅力——谈汪曾祺的《晚饭花》/王干
受戒/汪曾祺
重读《受戒》/陈武
八月骄阳/汪曾祺
读《八月骄阳》/陈武
大淖记事/汪曾祺
读《大淖记事》/苏北
黄油烙饼/汪曾祺
品读《黄油烙饼》/乌人(宋志强)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史航
读《矮纸集》兼及汪曾祺小说文体描述/李国涛
影像与足迹——照片里的年轮
汪曾祺曾是一个被中国当代文学史遮蔽的大师。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新文学的评判标准依赖于诸多海外标准,无论哪一条,汪曾祺在其中都是游离的状态,不在文学思潮的兴奋“点”上。
而今他在读者和作家中的慢热,持久的热,正说明文坛在慢慢消退浮躁。更进一步说,是在民族文化的自信重新确立的时候,汪曾祺开始释放出迷人而不灼热的光芒来。他将现代性和民族性成功融为一体,将中国的文人精神与民间的文化传统有机地结合,成为典型的中国叙事、中国腔调。
我读到汪先生的作品,最早是他的旧作《王全》。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我,又逢上烈火灼心的岁月,一个暑假的炎热夜晚,在《人民文学》旧刊上读到汪曾祺的文字,忽然平静下来,夏夜也变得平静温和。
是的。汪曾祺的作品好像更适合夜间阅读。他的文字如秋月当空,明净如水,一尘不染,开卷慢慢进入,心也渐渐平静,故乡、邻里、同事、亲友、陌生的街道和熟悉的老屋,昆明的警报和上海的星期天,高邮的河流和北京的安乐居,都是作家笔下轻盈流动的笔墨意象。读罢,心灵如洗。
真正全方位的阅读是汪曾祺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发表了《异秉》之后。《异秉》当时发在顾尔谭主编的《雨花》上,很少有刊物转,也很少有人评介,而那一年我却碰巧订了《雨花》。我看了《异秉》之后的第一感觉是与我父辈的生活极其相似,更重要的是小说的功力力透纸背。等读到《受戒》《大淖记事》之后,就更加激动了。读汪曾祺的小说,我经常产生这样的念头,哦,原来生活是这样的!哦,原来日常生活也这么美好!因为景慕汪曾祺的小说,一段时间我竟能整段整段地背出来。
汪曾祺对中国文坛的影响,特别是年轻一代作家的影响是巨大的。在风行现代派的20世纪80年代,汪曾祺以其优美的文字和叙述唤起了年轻一代对母语的感情,唤起了他们对母语的重新的热爱,唤起了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20世纪80年代是流行翻译文体的年代,一些作家为了表现自己的新潮和前卫,大量模仿和照搬翻译小说的文体,以为翻译家的文体就是现代派的文体,我们现在从当时一些著名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这种幼稚的模仿。尤其在“寻根”浪潮涌起一些人惟《百年孤独》是瞻的时候,汪曾祺用非常中国化的文风征服了不同年龄、不同文化的人,且显得特别“新潮”,让年轻人重新树立了对汉语的信心。
汪曾祺在他的作品中,很少大波大澜,很少戏剧性,写的都是极其日常的生活,极其平常的生活,可依然时时闪现着文学的光彩。写日常生活,写市井生活,很容易沉闷,也很容易琐碎,但也是最容易见人性的。汪曾祺将老师沈从文的视角从乡村扩展到市井,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一般来说,对乡村的描写容易产生抒情、诗化意味,而对于市井来说,中国文学少有描写,更少诗意的观照。这是因为笑,你们家阴盛阳衰呀。老先生呵呵一笑,抽着烟,没有搭腔。汪曾祺向我述说这件事时,一点也不恼怒,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房子只能“挂靠”在太太那里。他在白堆予的住处我没有去过,但蒲黄榆的居所我去了无数次,没有客厅,稍大的一间做了客厅,太太和小女儿合住一间,他自己在一间六七平米的小屋写作、画画、休息,很多佳作就是在蒲黄榆的那间小屋里写出来的。蒲黄榆原是一个不起眼的地名,因为汪曾祺,很多人知道了这个地方。我最后一次见老先生,发现他搬到虎坊桥福州会馆街的一幢大楼,这一次,老先生有了自己的画室,他可以尽情画他的画了,他刚搬进去的时候兴奋得画了个通宵。原来是大儿子汪朗把自己分的房子给父母住。汪朗是个孝子,他了解父母的心。汪曾祺在儿子的“大房子”走完他人生的最后的路程。
说我是读汪曾祺长大的,这话有点流俗,但说我读汪曾祺变老,虽然有点感伤,却是无可改变的事实。读着汪曾祺老去,一天天变老,也是不懊悔的事情。76岁的汪曾祺已经定格在那里,而我在一天天地向他这个年龄接近,然后超越。而且,在我活得比他更老之后,更老的我还会读他,读汪曾祺,读高邮的汪曾祺,读扬州的汪曾祺,读中国的汪曾祺。他的文字永在,我们的阅读也永在,无论白天和夜晚。
王干
汪曾祺著王干编的《珍藏汪曾祺(共3册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精)》由文学评论家王干专为“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而编纂,一函三册,分别是:(一)散落的珍珠:民间书画拾遗;(二)月夜赏汪文:妙文采撷赏析;(三)影像与足迹:照片里的年轮。第一册《散落的珍珠》,凝聚汪迷力量,汇集民间及汪曾祺后人独家私藏之汪曾祺书画作品91幅,并附藏家的收藏小史,点缀以汪曾祺语录;第二册《月夜赏汪文》,品鉴汪曾祺经典名作《岁寒三友》《徙》《故乡的食物》《晚饭花》《受戒》《八月骄阳》《大淖记事》《黄油烙饼》《矮纸集》,看王干、费振中、陈武、苏北、史航、李国涛等名家对汪曾祺作品的独到赏析;第三册《影像与足迹》,集中展示汪曾祺个人及其合影照片45幅,配以汪曾祺创作年谱,追忆“老头儿”一生足迹。另外,出版方联合北京市邮政总公司,制作发行了全球首套汪曾祺纪念邮票——“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限量版2000套,以及盖有邮票发行当日(2017.5.16)邮戳的首日封一枚,回馈广大“汪迷”。
他是当下有文人气质的读者非常喜爱的作家,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他贪吃,是作家里最会吃的,也是厨师里最会写的。
他贪喝,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就逃课喝酒,喝多了睡在街头还是老师沈从文把他扶回宿舍的。
他贪玩儿,更贪恋人世间,简直“贪得无厌”。
他是最有生活情趣的直男。
用现在网友的话说,他就是文艺界的泥石流,市井里的小清新。
他是“汪粉”们最爱的“老头儿”,是现当代作家中的出版“常青树”。他离开我们20年来,名字被人们反复提起,作品依然不断重印再版,出版量比他在世时还要大。
汪曾祺研究者、著名文学评论家王干认为,汪曾祺是一位被忽略的大师,在文坛退去浮躁之后,这位慢热型作家必将释放出持久的光芒。
怀念汪曾祺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汪曾祺。
2017年5月16日,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北京盛世肯特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联合推出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集——汪曾祺著王干编的《珍藏汪曾祺(共3册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精)》,和广大“汪迷”朋友一起怀念、阅读、珍藏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