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一眼看到关云长的时候,我就认为他是一个神,一个非常难得的战神。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汜水关前,当黑压压的队伍像由金银铜铁交融而成的河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到关前时,我有一种初临大海般的激动。对于我来说,这与其说是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场大戏。这一场为我设计的大戏即将打开帷幕,我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即将成为主角,成为独揽天下的王者。我一直有一个预感,那些奔波于各地的人物,现在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甚至皇帝以及这个时代,都将成为我的背景。那一次讨伐董卓的人马共有十八路,盟主是袁绍。我在刺杀董卓失败之后,也在老家谯县组织了一支人马加入讨伐的行列。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袁绍,这个出身于繁华世家的花花公子,虽然有高大的身材、雍容的风度以及华丽的外表,但他一直在诸多事情上表现出迟疑不定。他优柔寡断的本质不仅表现为武断粗暴的态度,暧昧游离的眼神,还有对于周边人的不屑一顾。我真不知道他的这种不屑来自于哪里,是因为他曾经的贵族身份吗?乱世之中,世家贵族早如一株株大树被砍伐,没有什么是恒常的,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具体到袁绍经常性的无礼,我认为这是一种极其不好的品质,这种品质和性格自小养成,一直没有得到改变。当然,在很多时候,我总是表现得不以为意,在当时的情形下,董卓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至于以后的事情,我相信我们之间肯定会有一个了断,而胜者肯定是我。
那时的刘备还是公孙瓒手下一员籍籍无名的将领,至于关羽,更只是刘备帐下的小马弓手。当董卓手下大将华雄挑着孙坚太守战败丢下的旗帜,在营帐前接二连三地斩落袁术韩馥手下的一流将士时,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平日里牛气哄哄谁也不服谁的武将们,看着不远处那个如天神共工一样威猛高大的华雄,一个个迟疑着不敢应声。他们穿着漂亮的铠甲,像一只只缩起头的穿山甲一样躲在后面。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从西边角落公孙瓒那一块,站出来一个人,要求出战华雄。我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马弓手,气势宏大,像巍然巨塔一样鹤立鸡群。只见他大叫一声:“如果没有人应战的话,关某愿意出战。”也许是关云长那件褴褛的绿衫让袁绍不喜,好大喜功的袁绍恼羞成怒,竟然把关羽的勇敢看作对自己的挑战,下令让人乱棒将关云长打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面对那些虎狼般一拥而上的校尉们,我用严厉的眼神阻止了他们。我对袁绍说:“袁公不要生气。此人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既然敢说如此大话,也可能有些本领。不如让他出马应敌,如果他不能获胜的话,再处置他也不迟。”袁绍迂腐地回答:“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小的马弓手出战呢,那会被华雄耻笑的。”我笑着说:“这个人高大威猛仪表不俗,他若出战,不报身份,华雄怎么知道他是个马弓手呢?”说话之时,关羽在旁边不服气地说:“你让我出仗,我一定能取华雄的头来见你们,如果不行,请斩我人头示众。”袁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一眼,这才不做声了,算是默许了我的建议。我走向那个马弓手,示意随从烫一杯酒端上来。等酒呈上之后,我亲自接下,恭敬地递给了那个马弓手。乱世之中,藏龙卧虎,以此人轩昂的气度和坚定的眼神来看,相信他不是一般的人,假以机遇,必定会不同凡响。我走上前去,示意此人喝下酒后去杀敌,哪知他一扬手就拒绝了,对我振振说道:“酒先放在这,我去去便回。”健步走出大帐,提起那把风车一样的大刀上马疾驰而去。我们在营帐里端坐着,等候战斗的消息,聆听外面的动静:先是鼓声大振喊声一片,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又是一片铁靴奔波、马蹄四溅、剑劈木盾的钝音,夹杂着钢铁碰撞的摩擦声、弓箭呼啸的声音、人们高声咒骂的声音;更有战鼓雷鸣,数千匹马同时发出的嘶鸣声……我们坐在大帐之中,就像坐在汪洋中的一条船上,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将领们议论纷纷,我也有点坐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走到营帐门口向远处眺望,可除了看到不远处月光洒落将士们的枪尖,仿佛千万只萤火虫飞舞外,其他的,我什么也看不到。回到大帐后,我打算再派探子去看看情况,只听见外面急促响起马的鸾铃声,有马匹飞也似的到达大帐门口。正在诧异之间,一个血糊糊的人头突然掷进来,“嗵”的一声,一直滚到我的脚边,热烘烘的血腥味立即在营帐里弥漫开来。各路将军大吃一惊,一看地上,正是华雄的人头。这时候关羽大踏步地闯了进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大声嚷道:“我的酒呢?我要痛饮一樽!”
P11-13
赵焰以多视角重建有关历史英雄人物的现代想象,天马行空而又精编巧织,比正史多了活泼意趣,比戏说多了悲悯情怀,开拓了一种令人惊异的文学可能性。
——著名作家韩少功
赵焰的文字有一种迷人的光彩和丰沛的密度,大水走泥,月色温柔,灼灼其华既入眼眸,也让人心里发热。纵观《异瞳》,草蛇灰线,伏延千里,行文忠直又不乏诡异,探询人性的宽阔、幽微,也透着深切的伤怀和悲悯。
——谢有顺(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之所以写这部长篇小说,是我的体内一直流淌和发酵着《三国》的故事。由于自小生长在饥渴年代,童年的我曾翻来覆去读过不下十遍《三国演义》,对其中很多人物耳熟能详,尤其是脍炙人口的刘关张、诸葛亮以及赵云等等。在我心中,关羽就是“功夫大王”,貂蝉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漂亮的女性。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开始对这一本话本小说渐生不满——《三国演义》里最精彩的,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以及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钩心斗角。至于人物,总如戏曲舞台般“隔着一层”,念叨着字正腔圆的道白,装腔作势地拉开架式,一点也不像生活中的人。至于貂蝉,则像影子一样来去匆匆,在一大堆野心勃勃的男人中露了一下脸,就不知去哪了。《三国演义》里的人几乎没有内心世界,没有一般人的食色情欲——像貂蝉,无力地辗转在男人中间,她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真的爱吕布吗?她的心里有痛苦吗?这些,《演义》中都没有交待,那是因为它压根不值得交代吗?
关于貂蝉和关羽的故事,据说元代专门有一部杂剧,但我一直没有看到。随着我的慢慢成熟,我发现了女人之于社会,之于世界和人心的特别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比男人更具有敏感的触觉,更能感知这个世界的细节和一些其他的东西。如果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中有女人的存在,或许能摇曳出时间之河水草般的鲜活。有一段时间,我发狠地阅读古今中外的名著,明白了一点,史诗作品不是因为古老而伟大,而是因为在时间的长河中养育了人类本身而伟大。比如说《荷马史诗》,叙述的不只是人类曾经的故事,还给我们带来了人类的经验和教训,记录了人类的情感和怜悯。它就像一座灯塔,矗立在人类历史的漫漫大海之上。我一直希望能写出一部史诗般的作品,如同我看过的中外名著一样。后来我明白,如此之类的想法,其实是一种奢望,步入商业时代的世界过于琐屑、无聊、程式化,散发着虚假和虚荣,至于人物,更是因为精神的匮乏,缺少理想而苍白如纸。这样的现实状态,让人如何记录、描述和表现呢?就个人的兴趣而言,我不喜欢过于故事化的东西,我认为编纂得完美神奇的故事都是一种假象,更不要说那些蹩脚的“狗血剧”了。它不利于我们弄清楚一些东西,甚至于拉远了我们与真理的距离。世界总是支离破碎的,它很少有完整的情节,以及精彩的故事。至于身边所发生的事,更显虚假而零碎。在我看来,这世界绝不是单纯的传奇和故事,更多的,是幽微的意识、深邃的思想以及无所不在的怀疑,还有一些潜伏在孔穴中散发的亮光和声音。这些,其实是通过文字去慢慢寻找、攫取和捕捉的。
……
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着它的优势和劣势。尽可能地发挥一种艺术形式的优势,这是必须审视的问题。没有比电影和电视更善于表达故事和情景了;至于音乐,它是最通神的;舞蹈呢,它能体现身体的完美以及神性质朴的一面。文字的优势是什么呢?在影像艺术诞生前,文字的特长是叙述,是故事的完整性和人物的典型性;而现在呢,文字的优势只剩下直人人物内心的穿透力、自身的美感和逻辑性,以及洋溢飘荡的弦外之音。没有一种方式能取代文字表达深邃的思想、清晰的认识、内在的节奏;除此之外,文字还擅长隐秘的追踪,像笔尖在前引导人们去探索曲径通幽的小道,去走近人性边缘的忧伤。那些曾经消逝的人物,虽然像画中人一样离我们很远,不过我们却可以用千古不变的人心去接近他。古人和今人本质上并无不同,我们只要深入自己,就可以发现与他们一样心跳,找到解读他们的脉络与密码。并且,凡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不管是人类、动物、植物、山川河流等“神”创造的东西,还是器物、庄稼、书籍等人的再创造,都是有生命的。用于写作的文字也是这样,当一本美妙的书出现的时候,它就是独立的生命,我们同享阳光和雨露,一起呼吸和思想。
最后我想说的是:其实人类社会发展至今,生存的本质早有人指出,只不过清醒的智慧总被有意无意忽略,被别有用心的人匿藏,被愚顽不改的人否定,更为无情的时间所埋没。我希望能借助一些作品将曾经燃烧过的火焰收集起来,让它们重新发光,以一种萤火闪烁的方式,提醒人们注意脚下的道路。
愿你们喜欢这本书。
楔子 我是关羽
很多年后,当我已拎不太动那把沉重的青龙偃月刀的时候,我总是让周仓把它扛在肩上,和他一起漫步聊天。我喜欢漫步在襄阳的城墙上,眺望不远处的汉水迤逦流淌。在我的眼中,这一条浩瀚的河流就像是天上的银河一样宽广弥漫,也像银河一样神秘诡异。时间就是河流,我们全是其中的小鱼小虾,至于那些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像水中跳跃的浪花一样。人一过五十岁,就离上天越来越近,眼前的现实也变得朦胧,寡淡乏味得像是一幅拙劣的画一样。真实和梦境的距离,更薄如一张千疮百孔的纸。
回忆过去,就像婴儿用小小的手掌试图抓住大大的玩具球一样。过去一直躲躲闪闪,让你无法获取。这是回忆的本质吗?我想起童年的夜晚,祖父经常带我看星星。祖父扬起手臂指着满天的星空,叙述庄严而凝重。我现在知道,当一个人试图将有限与无限建立某种联结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得肃穆庄严。祖父告诉我,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如果一个人死了,天上的星星也要落下来一颗,如果他病了,星光就会暗淡。后来,在南征北讨的日子里,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读书夜半后观察天象。我更愿意把璀璨无比的星空,当作是神意的图画,以此来得到某种启示。驻守荆州的时候,我经常带着水师在长江上操练。我喜欢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坐在船板上,感受凉爽的江风,听江水发出轻搓丝绸的窸窣声。我头顶上的星空纯洁晶亮,就像是一只只孩童的眼睛,不沾一丝纤尘地注视你,而我所有的一切,都暴露于它的注视之下。我喜欢抬起头,目光逡巡天宇,先找到苍穹中最亮的天极星,然后逐一扫过二十八星宿的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等。我一个一个看着它们,感觉它们并不遥远,亲切得仿佛可以对话似的。有一年的中秋节,我特意乘坐一艘小舢板来到江中心,一汪江水,一叶扁舟,又与大船上的感觉不一样——那些闪烁的星河,铺天盖地把你裹挟进来,只消一会工夫,你就感觉天上的银河与背后的长江融为一体,身边哗哗的水声,不知道来自天上的银河,还是地上的长江;而自己呢,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水虱子一样,浮游在浩渺的水面上。我突然想起孔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确是这样,人之有限,时间为无限,世界万物,不过是时间翻出的浪花而已。我感到那些闪烁的星辰也是有生命的,不仅有喜怒哀乐,更有七情六欲……说起来也怪,我现在觉得,每当我与自然接触紧密时,我才能得到一些启示,而在其他时候,我总是显得浑浑噩噩,恍然不知所以。我突然意识到仰望天空的必要,对于很多人来说,此举足以让内心纯净,即使感受不到澄明的启迪,感受不到精神和真理,也会使得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认识和甘于渺小,是人走上正途的开始。
……
哦,如果我哕哕唆唆地阐述抽象道理让你厌烦的话,那么,接下来我会讲述“千里走单骑”的故事。回首一生,我觉得最值得品咂的,就是那段“千里走单骑”。这不是指故事环环相扣意趣横生,而是指故事背后的隐秘,以及故事的启迪意义。一般的故事总是故事的重复,只有具有隐秘和启迪意义的故事,才算是独特的。确切地说,“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是一个传奇,它更是一个心的故事,是人的成长和心的成长。意味着一个人不仅要走得很远,还得不时地跟自己的心魔做斗争,在内心中降龙伏虎……不要说我是在故弄玄虚,其实真的是这样;不要认为我只是一介武夫,我还是一个诗人。所有超越自己本职的人,都是一个诗人。我尽量还原出一切,让那些微小的细节像堤坝缝隙里渗出的水,或者如躲藏在沙滩里的幼蟹一样爬出来。
这是一个“接龙”的游戏,像一群人围坐,重现古老的“击鼓传花”。故事像花朵一样在人们之间传递,停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幅叙述的拼贴图。伴随着鼓声、笑声、喝彩声,陆续走过爱情、情欲、忧虑、别离、嫉妒、孤独、敌意、眼泪、谣言,走过贫穷、富庶和悲催,周而复始地循环下去。在游戏中,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环,微不足道,又极其重要。在这样的游戏中,我更喜欢的是漫无目的的遐思,在自己的思绪中畅达地游历,我就像一条浑浑噩噩的鱼一样,已分不太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象了。
一切都写在天上,我们只是叙述者。就像音乐,本来就游离在时空的罅缝里,像摇曳的水草以及扭摆的蛇一样。作曲家只是发现者,他通过灵感发现了音乐,让它悠然浮出时间的水面,像风一样徐徐地吹拂。值得一说的是,语言也是属于时间范畴的,既然叙述者的灵魂已超越时空,讲述自然也达到了自由境界;每一个人的言语都是有色彩的,哪怕传奇,哪怕荒谬。它们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株长长的牵牛花一样,伸展着妖娆的触须,绚丽地开放在阳光之下。
赵焰所著的《异瞳(当关羽遇见貂蝉)》是一部独特而奇谲的长篇小说,也是一部传统经典滋生出新意,充满文学想象的创新之作。作者将《三国演义》中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重新架构,增添了貂蝉与关羽相伴而行的情节,从人性的角度重新诠释和塑造了其中的人与物。曹操、关羽、貂蝉、糜萍、马弁(周仓)、张飞乃至拟人化的赤兔马、青龙偃月刀、《春秋》等“击鼓传花”般地讲述,既生动有趣、引人入胜,又意蕴丰厚、环环相扣,结尾更是出人意料。
小说除刀光剑影的打斗外,还纠缠着爱恨交加的情仇,充盈着人性的宽阔、幽微和悲悯的哲学内涵,比正史有趣,比戏说庄严。
赵焰之所以写《异瞳(当关羽遇见貂蝉)》,是作者的体内一直流淌和发酵着《三国》的故事。由于自小生长在饥渴年代,童年的作者曾翻来覆去读过不下十遍《三国演义》,对其中很多人物耳熟能详,尤其是脍炙人口的刘关张、诸葛亮以及赵云等等。在作者心中,关羽就是“功夫大王”,貂蝉则是作者所能想象的最漂亮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