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挺举扬名上海滩 章虎算卦遇强梁
自麦基洋行协理里查得踏进茂平谷行的门槛之后,葛荔悬着的心就算放下了。此后几日,葛荔完全释然,或如往常一样骑在茂平谷行外面的大树杈上,透过繁茂的枝叶盯牢门店,或乔装打扮,公然以男女老少各种样貌出入谷行,近距离地欣赏这个让她越来越动心的男人。
葛荔要亲眼观看伍挺举以怎样的凌厉和从容,从洋人身上赚取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然而,凭她多么聪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仍如此前一样,一而再地打破她的心理预期,既令她乍然惊奇,也让她兴奋不已。
大剧谢幕,在麦基、里查得站在缓缓离岸的货轮甲板上向送行的鲁俊逸、伍挺举一行频频挥别时,扮作男装戴着毡帽杂在送行队伍之中的葛荔似也志得意满,打了个转身,扬手招辆黄包车,径奔家中。
葛荔推开院门,走进中堂,见申老爷子、阿弥公、苍柱皆在堂中,呈“品”字形端坐。听到声响,三人尽皆动了下,但又迅即恢复原貌。
显然,他们人坐在这里,心并未入定。在这个时辰守在这个地方,且又加入柱叔,葛荔不用猜就晓得他们是在守候什么。她强力压抑住心中激动,故意不睬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掀开门帘子,拐进自己闺房。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堂中仍是一片死寂,连出气声也没,整个房间,似乎只有她一人存在,也只有她一人在呼吸。
熬有几分钟,葛荔终究憋不住,咚咚咚地走出来,在堂中站定,重重咳嗽一声:“老阿公,小荔子这把差事执行完了,也不奖赏一下!”
“你还没禀事呢,就要讨赏?”
“那……我这就禀了。”
“甭废话。”
“您老俩还有柱叔仨这可听好了,”葛荔装模作样地连清几下嗓门儿,“话说大清光绪三十五年丁巳月壬辰日卯时七……”
后面的“刻”字尚未说出,一迭声的“停停停”字从申老爷子口中进出。
“嘻嘻,”葛荔凑过来,扳住申老爷子的脖颈,“您老不听禀报了?”
“扼要!”
“好好好,”葛荔噘下嘴,“小荔子这就扼要了!”又清下嗓子,“话说……不不不,小荔子这里简明扼要,您老仨听好!”走到堂中间,再清一下嗓子,像是个说书的,节奏极快,“话说姓伍的也真够傻哩,洋人开价是往上走,就像爬坡似的,每石大米从六块五一点儿一点儿涨到八块,该他开价了,倒是干脆利落,一出口就将米价从山顶打落到谷底,每石只要六块……”故意打住,斜眼看三人。
三人依旧闭目端坐,脸上并不见吃惊。 葛荔吸口长气:“米价直落两块,眨眼工夫,那傻子就让鲁老板少挣一十二万光洋,气得姓甫的嘴脸歪斜,在桌子底下狠踩傻子的脚丫子!那傻子视若不见,置若罔闻,继续与洋人讨价还价。照理说,米价这都讲死了,还讨啥还啥哩?嘿,谅你仨老古董再也猜不出的!那傻子在银子上犯迷糊,其他事体上却是较真,向洋人啪啪啪啪开出两大条件:一个是,印度卖粮必须低于市场两块洋钿出售,因为这两块是茂平谷行送给印度人赈灾的,且这条款必须写进合同;另一个是,这合同必须有中文版本,若打官司,还得以中文版本为准!”
听到此处,申老爷子、阿弥公、苍柱皆是一震,各吸一口长气,再次屏住。
“嘿,”见到起反应了,葛荔显然得意,耸耸肩膀,“那姓甫的见他这般犯傻,一口气告到鲁老板那儿,鲁老板心疼银子,要他修改价钿,折中为七块,那小子死活不依,被逼急了,当场拿出鲁老板写给他的特别授权书,把鲁老板噎得下不来台。那傻子前脚走出,姓甫的后脚追出来,要他回去道歉,可那小子傻劲上来,死活不肯。嘿,就冲这点,小荔子真还服了!”
三人各自闭目,神闲气定,连气也不屏了,似是各自入定。
“咦?”葛荔白他们一眼,急了,“您老仨,讲句话呀,介要紧的事体,这这这……这却让小荔子唱独角戏!”
“小荔子呀,”申老爷子呵呵一乐,“这出戏唱完,你这差事也算是执行完了。”
“执行得好不?”
“马马虎虎。”
“嘻嘻,”葛荔又凑上来,一把搂住他脖子,“老阿公呀,小荔子执行出介好的差事,在这上海滩上,您老打灯笼怕也寻不到第二人哩。差事执行完了,总该给个赏吧!”
“小荔子呀,”申老爷子盯住她,“你真想讨赏?”
“理所应当!”
“这这这……”申老爷子在耳朵根上挠几下,“小荔子立下介大功劳,老阿公这该赏个啥物事呢?有了,小荔子,来!”
葛荔不无夸张地将耳朵贴近他的嘴皮子。
“就将那个傻小子赏你,成不?”申老爷子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臭阿公!”葛荔又急又羞,两只小拳头雨点般擂在他的肩膀上,效果却如捶肩,美得老爷子呵呵直乐。
一向低调做人的齐伯于陡然间抛出一大通为商之道,着实把鲁俊逸砸晕了。
齐伯走后,鲁俊逸面对观世音,心绪渐渐冷静,耳边再次响起齐伯的声音:“……他维护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尊严,也是生意的尊严,大米的尊严,还有老爷你的尊严!老爷,无论何时,做人,做生意,都要适可而止,贪心不可起啊!”
贪心?是的,是自己起了贪心。俊逸这也想到几个月前,茂记已在彭伟伦的四处截击下无路可走,是挺举力挽狂澜,方才为他扳回一局。单此一功,什么都可忽略不计。(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