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中短篇小说全编(共7册)》收录四部中篇小说,三部短篇小说。
莫言是一位诗人,一位撕碎程式化的宣传海报,把个人从湮没无名的芸芸大众之中提升起来的诗人。借助嘲笑和讥讽,莫言不仅抨击历史及其谎言,也鞭挞社会贫困与政治伪善。他以嬉笑怒骂的笔调、不加掩饰的酣畅淋漓,揭示了人类生活最为浊暗的种种侧面,并在有意无意中寻得具有强烈象征蕴涵的纷繁意象。
莫言的想象飞越于整个人类的存在状态之上……他向我们展示的是一个无真相、无常识、亦无同情的世界,是一个人们胆大妄为、孤立无助、荒诞不经的世界。
比起众多追随拉伯雷和斯威夫特的作家——在我们的时代,追随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家——莫言的世界更加趣味横生,也更为惊骇人心。
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令世界刮目相看的中国当代文学,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五周年全新推出《莫言中短篇小说全编(共7册)》。
莫言短篇小说集3种:《白狗秋千架》《爱情故事》《与大师约会》。收录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创作的全部短篇小说,共77篇。莫言的短篇小说既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传统,又融合了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他的作品如同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朵朵奇葩,丰富多彩,光怪陆离;其部分作品甚至被改为影视剧并获得国内外大奖。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等文学大师对他的短篇小说评价极高。
莫言中篇小说集4种:《欢乐》《怀抱鲜花的女人》《战友重逢》《师傅越来越幽默》。收录莫言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创作的全部中篇小说,共26部,其中有些甚至可以看作小长篇。莫言的中篇小说展现了中国当代文学30余年的演变历程,从中既可以看到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风貌,也可以看到新世纪以来不同寻常、挥洒自如的现代文学手法。
《欢乐》
透明的红萝卜
一
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抹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像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瞠瞠瞠”响成一片。老老少少的人从胡同里涌出来,汇集到钟下,眼巴巴地望着队长,像一群木偶。队长用力把食物吞咽下去,抬起袖子擦擦被络腮胡子包围着的嘴。人们一齐瞅着队长的嘴,只听到那张嘴一张开——那张嘴一张开就骂:“他娘的腿!公社里这些狗娘养的,今日抽两个瓦工,明日调两个木工,几个劳力全被他们给零打碎敲了。小石匠,公社要加宽村后的滞洪闸,每个生产队里抽调一个石匠,一个小工,只好你去了。”队长对着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小伙子说。
小石匠长得很潇洒,眉毛黑黑的,牙齿是白的,一白一黑,衬托得满面英姿。他把脑袋轻轻摇了一下,一绺滑到额头上的头发轻轻地甩上去。他稍微有点口吃地问队长去当小工的人是谁,队长怕冷似的把膀子抱起来,双眼像风车一样旋转着,嘴里嘈嘈地说:“按说去个妇女好,可妇女要拾棉花。去个男劳力又屈了料。”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墙角上。墙角上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孩子赤着脚,光着脊梁,穿一条又肥又长的白底带绿条条的大裤头子,裤头上染着一块块的污渍,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结的鼻血。裤头的下沿齐着膝盖。孩子的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小疤点。
“黑孩儿,你这个小狗日的还活着?”队长看着孩子那凸起的瘦胸脯,说:“我寻思着你该去见阎王了。打摆子好了吗?”
孩子不说话,只是把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盯着队长看。他的头很大,脖子细长,挑着这样一个大脑袋显得随时都有压折的危险。
“你是不是要干点活儿挣几个工分?你这个熊样子能干什么?放个屁都怕把你震倒。你跟上小石匠到滞洪闸上去当小工吧,怎么样?回家找把小锤子,就坐在那儿砸石头子儿,愿意动弹就多砸几块,不愿动弹就少砸几块,根据历史的经验,公社的差事都是胡弄洋鬼子的干活。”
孩子慢慢地蹭到小石匠身边,扯扯小石匠的衣角。小石匠友好地拍拍他的光葫芦头,说:“回家跟你后娘要把锤子,我在桥头上等你。”
孩子向前跑了。有跑的动作,没有跑的速度,两只细胳膊使劲甩动着,像谷地里被风吹动着的稻草人。人们的目光都追着他,看着他光着的背,忽然都感到身上发冷。队长把夹袄使劲扯了扯,对着孩子喊:“回家跟你后娘要件褂子穿着,嘻,你这个小可怜虫儿。”
他跷腿蹑脚地走进家门。一个挂着两条清鼻涕的小男孩正蹲在院子里和着尿泥,看着他来了,便扬起那张扁乎乎的脸,扎煞着手叫:“可……可……抱……”黑孩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浅红色的杏树叶儿,给后母生的弟弟把鼻涕擦了,又把粘着鼻涕的树叶像贴传单一样“叭唧”拍到墙上。对着弟弟摆摆手,他向屋里溜去,从墙角上找到一把铁柄羊角锤子,又悄悄地溜出来。小男孩又冲着他叫唤,他找了一根树枝,围着弟弟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扔掉树枝,匆匆向村后跑去。他的村子后边是一条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河,河上有一座九孔石桥。河堤上长满垂柳,由于夏天大水的浸泡,树干上生满了红色的须根。现在水退了,须根也干巴了。柳叶已经老了,橘黄色的落叶随着河水缓缓地向前漂。几只鸭子在河边上游动着,不时把红色的嘴插到水草中,“呱Ⅱ即呱唧”地搜索着,也不知吃到什么没有。
孩子跑上河堤,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凸起的胸脯里像有只小母鸡在打鸣。
“黑孩!”小石匠站在桥头上大声喊他,“快点跑!”
黑孩用跑的姿势走到小石匠跟前,小石匠看了他一眼,问:“你不冷?”
黑孩怔怔地盯着小石匠。小石匠穿着一条劳动布的裤子,一件劳动布夹克式上装,上装里套一件火红色的运动衫,运动衫领子耀眼地翻出来,孩子盯着领口,像盯着一团火。
“看着我干什么?”小石匠轻轻拨拉了一下孩子的头,孩子的头像货郎鼓一样晃了晃。“你呀,”小石匠说,“生被你后娘给打傻了。”
小石匠吹着口哨,手指在黑孩头上轻轻地敲着鼓点,两人一起走上了九孔桥。黑孩很小心地走着,尽量使头处在最适宜小石匠敲打的位置上。小石匠的手指骨节粗大,坚硬得像小棒槌,敲在光头上很痛,黑孩忍着,一声不吭,只是把嘴角微微吊起来。小石匠的嘴非常灵巧,两片红润的嘴唇忽而嘬起,忽而张开,从他唇间流出百灵鸟的婉啭啼声,响,脆,直冲到云霄里去。
P1-3
在我做文学院院士的16年里,没有人能像他的作品那样打动我。在目前仍在世的作家中,莫言不仅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
莫言的想象力丰富,又扎根于中国传统的说书艺术,这是他超过马尔克斯和福克纳的地方。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前主席谢尔·埃斯普马克
如果在世界上给短篇小说排出前五名的话,莫言的应该进去。
——大江健三郎
从天堂到茅坑,从正史到野史,从主体到身体,他以充满瑰丽文采与奔放想象的文字象征,展现一位世纪末中国作家的独特情怀。
——王德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