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笔下，诸多清趣：可以品春韭秋菘、观世间芳菲，亦可享琴瑟之乐、赏四时风物。撷为小品，则烟霞满纸，充满人间情味。工作生活之余若择一二美文阅读，如餐后精巧的点心，怡情养性，通晓古今。读小品，体味文字间的清闲雅致，字里行间的山水花鸟，写意人生。

曹亚瑟主编的这本《犹闻侠骨香－－江湖小品赏读》即可满足你此精神需求。

中国历来有侠义精神，因而在中国的文学里，也特别有江湖的历史，武侠的历史。曹亚瑟主编的这本《犹闻侠骨香－－江湖小品赏读》从历代的史传、笔记、小品文里，挑选出来七八十位侠客的事迹，他们亦实亦虚，或来自人间的绿野街闾，或来自文人的笔底烟霞，其事奇，其道一，读者闲暇时批阅，于郁郁中见冰雪，于碌碌中见传奇，是琴棋书画、花月美人之外，又一件不亦乐乎的快事。

卷一 唐宋以前

 吕不韦 楚次非斩绕船两蛟

 赵 晔 越女剑

 司马迁 朱家、剧孟和郭解三则

 班 固 微行柏谷

 刘 向 荆轲刺秦王

 干 宝 三王墓

   李寄斩蛇

   古冶子杀鼋

 刘义庆 周处杀蛟

卷二 唐宋

 欧阳询 老人化猿

 房玄龄等 双剑化龙

 戴 孚 笛师

 刘禹锡 救沉志

 韦 绚 李汤

 段成式 京西店老人

   兰陵老人

   梵僧难陀

 僧一行 天文异事

   宋青春运剑

   飞天夜叉术

   天翁张坚

   僧侠

   卢生

 李 肇 故囚报李勉

 袁 郊 红线传

 皇甫枚 李龟寿

 王定保 宣慈寺门子

 裴 铏 昆仑奴

   聂隐娘传

 王 铚 韦洵美

 吴 淑 张训妻

   李胜

   洪州书生

 孙光宪 丁秀才

   荆十三娘

 曾 巩 越州赵公救灾记

   钱公辅义田记

 沈 括 乘隙三例

 洪 迈 郭伦观灯

   花月新闻

 庄季裕 货环饼者不言何物

 陆 游 汉子

 罗大经 秀州刺客

 卷三 元明清

 方孝孺 越巫

 李东阳 记女医

 张 岱 柳敬亭说书

 王猷定 义虎记

 汤琵琶传（节选）

 吴伟业 张南垣传

 侯方域 李姬传

 张 惣 万夫雄打虎传

 宗元鼎 卖花老人传

 宋 曹 义猴传

 徐士俊 汪十四传

 严首升 一瓢子传

 徐 芳 雷州盗记

   奇女子传

 秦松龄 过百龄传

 陈 鼎 王义士传

   爱铁道人传

   狗皮道士传

   八大山人传

   啸翁传

   薜衣道人传

 方亨咸 记老神仙事

 朱一是 鲁颠传

   花隐道人传

 杨衡选 记盗

 戴 榕 黄履庄小传

 纪 昀 侠妓

 姚伯祥 名捕传

花隐道人传 朱一是

道人姓高氏，名咙，字公旦。其先晋人也，商于扬，家焉。至道人，贫矣，徙商而读。顾读异书，不喜沾沾行墨①，能以己意断古今事。见世窃儒冠目聩聩然者，弃去羞与伍。慕朱家、郭解②为人，尚侠轻财，急人困。然砥行，慎交游。里中少年有不逞者③，始畏道人知，既事蹶张，则又求道人。道人予其自新，亦时援手，故扬人倾心。四方贤豪来者，闻道人名，多结欢焉。

甲申，知乱将作，移家避南徐。时阃帅④鳞集江上，争罗致道人幕下。道人知事不可为，蠖伏自污，卒得以全。乙酉，扬中兵祸惨，民鸟兽散。道人独先众人城访亲知，吊死扶伤，阴行善多。

然道人是时感念深矣。自以遭时变乱，年壮志摧，流离困折，无复风尘驰骤之思。乃筑室黄子湖中，弃其鲜肥素习，衣大布衣，箨冠草履，曳杖篱落间。挽渔父牧儿与饮，饮辄醉，放歌湖滨，湖水为沸扬，似鸣不平者。

未几，岁大涝，居沉于水。道人曰：“未闻巢父买山而隐，独支遁⑤见讥耶？古之大隐，有隐市者，吾何为不然？”爰走扬城东南隅，卜地宅之，躬荷锸⑥拨瓦砾，结庐数楹。一几一榻，张琴列古书画。携一妻二子婆娑偃息其中，陶陶然乐也。

宅旁筑匡墙，围地数亩，值⑦菊五百本。一仆长须赤脚善橐驼之术，道人率之艺植灌溉。夏日当午，虫有长颈鸟喙寇菊颠者，秋有白皙如蚕啖菊根者，必伺而攻去之。二为渠魁，他虫种种咸治无赦。道人察其患害，而保护朝夕，故菊茂于常。始自蓓蕾以及烂熳，其列也如屏，散也如星，叠也如锦；其色如玉，如金，如霞，如雪；其味如元酒；其香如檐卜。道人洞开其门，门如市，虚辟其堂，堂如肆。往来如织，观者如堵。不见主人，见其匾额日“花隐”，咸谓之花隐道人，若忘其昔之为高公旦者。

其友梅溪朱一是诮之曰：“子隐于花，则善矣。然花隐之名益著，得非畏影而走日中者耶？吾见子之愈走而影不息也。”道人嘻然，笑而不答。

《为可堂集》

【注释】

①行墨：文字或诗文。

②朱家、郭解：古代著名侠士。

③不逞者：捣乱闹事的人。

④间帅：地方上的军事统帅。

⑤支遁：东晋高僧、佛学家、文学家。传说他曾派人购买仰山小岭，欲为幽栖之处。

⑥锸：铁锹，掘土的212具。

⑦值：通“植”，种植。

【赏读】

花隐道人实在算是一个任侠，活得洒脱恣意，且浪漫情怀极是动人。

身为商人，他奇趣高洁。  他家世代做生意，而到了道人这一代，家庭贫穷，道人没有做生意而去读书。且他只读奇异的书籍，不喜欢诗文，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商人之后，却鄙弃为了取得功名而读书以致眼睛昏花的世人，羞于与他们为伍。其高洁志趣可见一斑。

为人处世，他有侠肝义胆。

他“尚侠轻财，急人困”，又注重品行，谨慎交游，乡里那些爱捣乱闹事的少年，都害怕道人。等到出了事情难以勉力支撑，却向道人求助。对这些犯错的少年，道人给予他们自新的机会，并施以援手，所以受到扬州人的喜爱。天下贤人豪杰都慕名与他结交。

突发奇祸，他进退有度。

战乱中，他携家避居南徐，军事统帅像鱼鳞一样密集聚在长江上，都争着招道人到自己幕下。一入那些人幕下，可就身不由己，成为帮凶犬牙了。道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种事情不可以做，于是想出一个法子，“蠖伏自污，卒得以全”，像蠖一样藏伏并弄脏自己的声名，让对方不屑于招徕自己，最终得以保全。他才能在乱中扶救伤者，暗中做很多善事。

万水千山，他返璞归真。

丧乱过后，经受流离失所、困顿挫折，他明显知世而深沉，再也没有了驰骋疾奔世上的想法。就像飞累了收起翅膀的苍鹰，他不再恣意，而是在黄子湖中建造房子，不再吃鲜肥鱼肉，形成崇尚素食的习惯，穿大布衣，戴竹皮帽穿草鞋，拄着拐杖在篱笆之间行走。经常挽留渔父、牧童跟他一起喝酒，喝醉就在湖滨放歌，湖水为之起伏，好像替他鸣不平。

落脚俗世，他隐于世而不避世，说到底仍然恣意潇洒。“古之大隐，有隐市者，吾何为不然？”一如陶渊明云：“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到扬州城的东南角落，选地建宅，亲自挖土、挑土、挑瓦砾，建造几间房子。他安放一张桌子、一张床，摆放古琴、排列古书画。他携带一个妻子两个儿子闲散自得地在这里休养，乐陶陶的样子很满足。不免又想到陶渊明的文字：“箪瓢屡空，晏如也。”

他看透红尘而仍怀烂漫之心。在住宅的旁边建起围墙，围地几亩，种植五百棵菊。比陶渊明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恬静更加热烈烂漫。“始自蓓蕾以及烂熳，其列也如屏，散也如星，叠也如锦；其色如玉，如金，如霞，如雪；其味如元酒；其香如檐卜。”好一派美到极致的百菊怒放图！而他并不关闭满园的菊色，反而洞开其门，“门如市”，“堂如肆”。“往来如织，观者如堵。”只是，在这繁闹中，他是不出面的，只留给尘世“花隐”二字，迎风傲然，读之唇齿生香，风霜自高洁！

此等人生，真真羡煞人也！

（红景）

P269-272

谈到洪荒之力，其惟侠乎！石器时代，先民与禽兽居，与万物并，投石射箭，举火结阵，刚勇蛮武，终于在草泽绿野里，开辟出了文明世界。我们去看《山海经》《淮南子》，夸父追日，以大脚板丈量天地之宽；嫦娥奔月，以离魂倩女探求宇宙之远；精卫填海，以啄啄细石填塞大海之深；刑天舞干戚，以肉身抵抗死亡来临；廪君射盐女，以利箭绝儿女深情。这些神话，其实是由先民的灵力与身体中涌现出来的，直到今天，我们闭上眼睛，内省身体，依然可以由亿万的细胞里，体察到华夏先祖遗传的伟大的生命能量。华夏不仅是阴阳五行、大好河山，还是我们“道成肉身”的身体。

我不太同意梁羽生老先生“宁可无武，不可无侠”这句话。武就是强健的身体，就是超自然的生命能量。在现实的世界，“武”可以来自自我的练习、师父的指导，来自对动物求生的模仿，也可以来自刀枪剑戟，来自弓弩子弹，来自同伴的结阵，来自骏马与飞鹰。在文本的世界里，除了现实的常规，“武”还可以来自神话、巫术、咒语，来自星辰、神仙、妖魔，也可来自异时空的星舰与机甲。拥有“高能”的侠客活跃在现实世界与虚拟时空，代替我们做“千古文人侠客梦”。韩非子抱怨“侠以武犯禁”，正好印证了侠客天生我材必有用，有张扬自由意志，以瓦解社会过分强制化的义务。太史公称赞游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说明拥有强大身体能量的侠客，也必拥有强大的心理能量，来调节世间的种种不平事。金庸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标举出了最高的侠客伦理，说明侠客也可以由市井、绿林、江湖中脱身出来，对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做出回应。

我喜欢的还有陈眉公的话：“天上无雷霆，则人间无侠客。”天地周流，四季轮回，宇宙中的不平之气累积起来，总会达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一刻，等待着闪电如蛇、惊雷如龙，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之后，天地重返为和风习习的朗朗乾坤。人间正道，沧桑无已，失范的帝国、骄人的富贵、暴虐的异族、作恶的坏蛋，终会等来侠客剑气如虹的一击，侠客可能来自少林寺、武当山，也可能来自瓦岗寨、岳家军，也可能来自开封府、花果山。我还喜欢古龙先生的话：“侠是伟大的同情。”侠是牺牲，是义，是由我们的内心里青草一般长出来的慈悲与不忍，所以，侠又近乎儒、近乎道，参乎墨、参乎佛。我们由侠之古国来到现代化的中国，固然可以由小说、影视、网游中重温侠梦，其实也可由军人、警察、医生、律师、运动员等职业里，体会到侠的精神。我们自己，未必不能在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里唤醒侠的基因，蜘蛛侠也好，键盘侠也好，在公权力的网罗之下，其实还是有疾恶如仇、助人为乐的空间。

中国的文学里，因此也特别有江湖的历史、武侠的历史。就像消失的云梦古泽一样，中国神话据说在秦汉时期，就被史传作品、民间仙话、文人志怪吸取一尽，唯余碎片。但事实上，神话不会消失，除了转移之外，它还有可能通过变形重新呈现。唐传奇之后。出现的侠义、神魔、公案等小说就是中国神话的“变形”，《水浒传》《西游记》《三侠五义》等讲述的都是拥有超能力的侠客（英雄）让世界重新回到平衡状态的故事。

……

由这个错综交互的武侠世界回望的话，本文所选摘的小品，就是造成这一世界的源头。小品之于侠文本。就像匕首之于兵器谱，短小，精奇，强悍，一寸短一寸险，诸君如果在品鉴了匕首之后，还觉得不过瘾，也可移师上述《水浒传》《西游记》《三侠五义》，移师平江不肖生王度庐还珠楼主，移师金古黄梁温，移师小椴沧月步非烟，近年网络小说兴起，武侠是其大宗，新近开发的《剑侠情缘3》等网游，也是很好的武侠文本。人间江湖有限，媒介中的江湖，却是无限的。

我与曹亚瑟主编交游既久，深深地感到他是一个侠气满满的人，这大概也是《江湖小品》之所以入选“闲雅小品丛书”的原因吧。我们由历代的史传、笔记、小品文里，挑选出来七八十位侠客的事迹，他们亦实亦虚。或来自人间的绿野街闾，或来自文人的笔底烟霞，其事奇，其道一，读者闲暇时批阅，于郁郁中见冰雪，于碌碌中见传奇，是琴棋书画、花月美人之外。又一件不亦乐乎的快事。袁中道《李温陵传》中讲得好：“侠儿剑客，存亡雅谊，生死交情，读其遗事，为之咋指斫案，投袂而起，泣泪横流，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如此“同情”，足慰诸侠平生风尘，只是飞廉希望读者诸君，翻到我们这一册《犹闻侠骨香》的时候，小心手指，小心手机、电脑，也多备一点纸巾。

之所以是“我们”，而不是“我”，是因为这一册文选，并非由飞廉独立完成。华中师范大学写作课上的宋月、杨轩、刘翌三位同学，参与了文章的选编与注释：玄武纪写作小组中的偃蹇、减子、雨楼清歌等数十位同学，参与了文章的赏析，他们的青春侠情，翩翩剑气，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少年们的江湖，也免不了唐突与草率；书中的错漏与失误，当然应由我这个所谓的“师父”负起全责。

舒飞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