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第三次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咬牙切齿地骂着脏话。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拍打着船体的涛声。雨点夹着海风,时不时地落在船上,浸湿了艉楼甲板和堆在下面的烟草箱。黎明将至,此时此刻,旧港、码头、停泊的船只和船坞里的建筑,都如墨点般笼罩在海雾里。海岸线几乎模糊不见,虽然贴着码头航行万分危险,但老人已经干过上百次,还将继续这样干下去。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焦躁不安的。心口如压巨石,他有一种笃定的预感,今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风起浪涌。老人睁着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仔细审视着他的船。儿子在船头打瞌睡,桅杆上挂着收拢的帆。他像往常一样敏捷地从船尾把帆拉起来,直到船帆鼓满了风,才满意地把绳子系到木头缆桩上。他蜷了蜷戴着羊皮手套的双手,手指如同老旧的绳索在向他抗议。身上厚重的衣衫丝毫无法抵抗浸入骨髓的潮气。他叹了口气,这份活计做起来越来越艰难了。过不了多久,他就开不动船了。他真切地预感到,自己恐怕活不到这个世纪末,也看不到全世界都在宣传的那些奇迹了。该死的机器,谁会去理睬它们!又有哪个疯子会相信轰鸣的机械比得过男人壮实的肩膀?老人吐了口痰,把方向舵调转了四分之一。
左舷的蒙惠克山已在身后,巴塞罗那在雾气中渐渐呈现出剪影。城堡上可能有人观望,蒸汽船也要在这个点起航。老人为了避开它们,向着拉扎雷托码头附近驶去,那里有人在等他卸货。
潮水把帆船推向岩石,老人抓住舵柄,努力稳住航向。就在这时,海面上有个漂浮物引起了他的注意。内港的海雾没有那么厚重,被泡沫打湿的防波堤清晰可见。几米之外,在木料和船帆之间,漂着一个轮廓模糊的大个物体。突然,这东西没人海中,再也看不见了。老人咂咂舌头,继续等待。商船上有时会有货物掉落海里,如能捡到可算撞了大运。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人不情愿地寻思,自己刚才大概是看花了眼。他正要重新起航,却听见一阵水声。那个东西又出现了,比刚才近了几英寻,正随着浪涌起起伏伏。老人咧开嘴大笑起来,露出发黑的牙齿。他开始转动方向舵,等船靠近到一定的距离才看清楚,那玩意儿是个橡木箱子,足有橡木酒桶那么大,从木头上的印章来看,应该来自法国。箱子上还紧紧捆着麻绳,水没有漏进去,看来里面的货物完好无损,这一点很重要。那些加瓦乔人一般用船运送瓷器、上好的布料或者酒类,不管箱子里装的是哪种货,都是一大笔横财。老人稳住方向舵,回头看了看儿子。
“阿帕,把船钩伸出来!”
年轻人一脸茫然地望着父亲,直到看到箱子漂到身旁才恍然大悟。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座位底下翻了翻,最后拨开渔网和绳索,抽出一根带铁质尖头和钩子的长杆,按照父亲的指示向海里伸去。钩子钩住了箱子上的绳索,老人抓住长杆的另一头往回拉。箱子被慢慢拉到船舷旁边,父子俩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弄上来。
“快,小心……我的上帝啊!”
从水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人手,抓住老人的胳膊就把他往深色的海水里拽。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瘫在那里无法动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浪头袭来,这只鬼一样的手瞬间在眼前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年轻人急忙跑过甲板,掀起盖住船灯的布。灯光照亮了黑暗,父子俩看到,有个人正死死抓着箱子一侧的绳索在水面上挣扎。他被挖去了双眼,眼眶处只剩下两个深黑的大洞。嘴里想说些什么却语不成声,只发出一声呻吟。变形的面孔扭曲成一张鬼脸,看样子在汹涌的波涛中撑不了多久了。
老人犹豫了片刻,命令儿子道:“稳住箱子!”
年轻人没有动弹。他面色苍白,死死盯住眼前这个怪物。正在此时,一个浪头打来,箱子又从船上翻了下去。
“小子,真他妈见鬼啦!”
“爸爸,你,你确定?”
箱子开始往下沉。
“快点!”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