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或小说,天才或疯子
——“他们终于知道我是谁”
作品问世后,毁誉参半,有人惊叹拉格洛夫是个天才,称其作品想象绝妙,充满着动感,充溢了变化;有人则认为她夸大其词,内容空洞,难以理解。就连作家雅尔玛尔·瑟德尔贝里(Hialmar Soderberg)在不否认拉格洛夫写作才华的同时,也说,故事很难让人信服。
在致友人的信中,拉格洛夫写道:“现在,既然我已在那里,惊诧了世界,被书写于瑞典所有报纸的纸端,忽而被看作天才,忽而被看作疯子,我觉得我可以自由呼吸了。现在,我无比骄傲,这是个巨大解脱,他们现在总算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
争议的焦点,应该说,在于故事是否可信、合理。
拉格洛夫给处女作所定的原名和萨迦无关,而是采用了第四章的标题“尤斯塔·贝林,诗人”。出版社担心销路,启用“萨迦”一词。当时的瑞典读者对“萨迦”这一冰岛文学形式了然于心,出版商愿意让人从第一眼就可期待一个或多个离奇的故事。外带的副标题:“一个来自古老的韦姆兰的故事”,则是因为出版商预测,读者只可能是故事背景地韦姆兰省的人。
启用“萨迦”一词,似无不妥,作品里确有许多传奇。从插着自制的翅膀在天上飞的发明家,到为民祈雨、许愿后在闪电声中死去的牧师,可以说包罗万象。瑞典当时的权威文学评论家奥斯卡·莱文汀(Oscar Lcvertin)就诧异于作品的精彩描写和奇异想象。他不无偏见地惊呼:拉格洛夫小姐,“一个小小的女教师,小小的”,从没离开过瑞典,而是独自生活于一个被遗忘的,掩藏的神秘里。她吸收了故乡盛行的神秘,萨迦对城市人来说是陌生的,但在韦姆兰却找到了庇护。作家对都市生活会很陌生,本应在她的童话森林和传奇地域里逗留,让诗篇丰富而自然地流出,就像葡萄酒从葡萄中流出,奶汁从母亲的胸脯健康和温柔地流出。
对出版商启用“萨迦”一词,作家未有异议。故事的叙述者在书中一再强调,自己述说的一切是对自己听老人们讲过的传说的再制作。童年的所听在成年时被复述,就是说,童年搜罗了原型,是写作的起点和动力。但从完成的作品来看,这一再制作并不是机械复述,而是充满想象性的再造。正如同样是韦姆兰人的诗人古斯塔夫·福楼丁(Gustaf Froding)所言,拉格洛夫的韦姆兰是美妙地夸张、凝练了的韦姆兰。所有自然特征集于一处,湖泊、河流、高山、深谷、野生世界、庄园生活,像一出交响曲。它提供的印象,是施展了丰富魔法的土地。
故事被成年的“我”拾掇。“我”讲述的到底是萨迦,还是小说,是过去还是现实呢?
讲故事的同时,叙述人不时穿插自己“今日”体会的实景实情。她会说,“哦,爱神!你是主宰小树林的神。老人们说起过,逝去的日子里,爱侣们如何在那里找到过平静。甚至今日,当我走过贝雅农庄,抱怨陡峭的坡,和令人憋气的灰尘,我欣喜于看见小树林薄薄的白色枝干在对美好的年轻人爱的记忆中闪光。”她讲历史故事,也让现实和历史对接。更重要的是,作家把当时冶铁业和农业的萧条,底层人民的暴动写到了过去的时间里,在一定程度上把作品弄成了拿过去的萨迦乔装的现实小说。这不是纯粹的萨迦,也不是纯粹的小说。难怪有人说,《尤斯塔·贝林的萨迦》是拉格洛夫的独门绝活,它不一定完美,但这一特殊形式下的作品,甚至作家自己都没能复制。
事实上,作品中人物的很多行为相当唐突,确如瑟德尔贝里所言,难以置信。不过,莱文汀说得好,传奇和小说在处理事物上的手法全然不同。传奇让所有的一切发生,甚至那些最不可思议的一切,作家提供所有知晓的,并不在意解释这一切;而小说,会表现灵魂和行为间的关系。萨迦标签和莱文汀理论已然可消解瑟德尔贝里的困惑,免除说故事的人阐释行为间逻辑的义务,而即便这只是部小说,细细想来,试图解释的企图,似也不必,荒诞不经不也就是世界和人类的一种逻辑吗?
比如安娜为何突然确认尤斯塔是自己的最爱;为何突然将新娘花冠扔入未婚夫的坟穴,发誓将永不属于任何别的男子?是因为爱是没有法则的魔术吗,是因为对爱的绝望吗,是为了帮助婆婆找到悲伤的出口吗?好像是,又难以确定。但安娜的举动是惊天动地的,好像生活有一张骇人的大口,无论是安娜,还是因愤怒于安娜从未爱过自己的儿子,而无法哭泣的婆婆,都在这大口之下。又比如,尤斯塔到底为何从对玛瑞安狂热的迷恋中突然降到冰点,决绝地夺门而去?是因为天花让她不再貌美吗,是因为她不能挣脱父亲的爱,自由地舒展自我吗?都不确定。他和她说的也都难全部算数。人类的嘴巴,比如玛瑞安的,一会儿说爱,一会儿说不过是游戏,一会儿说确实是刻骨铭心。他们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完全在自我控制之下。事情却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了。相遇、接吻、跳舞、救助、染上天花、分离、永别。
读者能看见每个瞬间里的动作有热度、有深情,但这些动作连串起来,到底有怎样的温度和情感,则难以评判。不由人不疑惑作家写得不真——可这不过是一时的疑惑,因为人间不缺少突然燃起的爱之火,突然发生的爱消逝。甚至,爱,有过没有,是否遁去,都不是旁人甚至当事人可判断的。只是某些结果简单明了,比如玛瑞安脸上永不能消除的疤痕。
作品中有许多奇妙事件,比如狼群在雪夜追剿乘着雪橇私奔的尤斯塔和安娜。比如一手牵了头会吃人的熊,慢慢走向造反群众的少校先生。读之明知离奇,但因描述的一切表现出真实的内核,不由得被深深打动。所谓真实内核,是那份逼真的情和景,可以关乎爱,可以关乎凶险。
……
P34-37
写这篇后记,似有万语千言在笔端,却一时无从下手,我想,那是因为百感交集。
我正在北欧航空公司从上海往哥本哈根的飞机上。飞机正飞过西西伯利亚低地,就要飞越欧亚交界处。我想,这真是一个巧合,这恐怕也是一个恰好的譬喻。
自2010年以来,我陆陆续续,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生活环境中,写下了有关瑞典现代经典作家的文字。起初,是因为《那里有一片湖,然后再没有别的》一文让《万象》杂志的运营总监王睿智先生和编辑程忆南女士很是喜欢,他们提议我再写一些有关瑞典作家的文章。于是,写瑞典经典作家成了我的“慢生活”的一部分。书写这些作家作品,是近距离了解作家本人以及他们笔下的人物,是呈现鲜活的灵魂。可以说,这些作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瑞典文学史上名家荟萃,要在一本书里细品,篇幅受限。在本书中,我选取了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家,附加一位当代作家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应约写过特稿),共14位。
书写这些经典作家,可以采取的角度自然很多。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的书写既试图确保材料的客观性,论述的逻辑性,解读的趣味性,但也毫不回避:大多数的写作,某种意义上都是一定程度的自传。我在写他人的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表达和透露自己,透露什么是我最瞩目的。
虽然,我不想重述悲哀的故事,但无法躲闪,无独有偶,这些作家几乎个个都有着历经磨难的人生。无论是他们的情感还是他们的写作,大多一波三折。这让我扼腕,但归根结底,又让我释然:作家,大概生来就是要体会痛苦,进而从中提炼生命的精神吧。
可贵的是,虽然这些作家经历着悲欢,他们的作品书写了悲剧,但他们并未被悲情压倒,而是为人之不可为。他们的写作使用的是作为小语种的瑞典语,但他们的作品是世界级的。写作,是一种不可能的艺术,人生更是一种不可能的艺术吧。
同样的,虽然这些作家的作品是经典,也因而会和当今的市场“畅销”少些缘分,但我坚定地确信,生命的精神还活在、更活在一些死去的事物中。现代经典作家们早已离世,更令人痛心的是,在本书的小样已完成时,传来了当代诗人特朗斯特罗默逝世的噩耗。就在2015年1月中旬,著名翻译家陈迈平老师有事拜访特翁,还对特翁夫妇提到这本书收入了品读特翁的文字,迈平老师特意为这本书拍了特翁的照片发来。本书未能让特翁看到,实在遗憾。但我相信,特翁和其他经典作家们的灵魂并未走远;甚至,他们拥有的是更生动、有力的灵魂。
《万象》杂志因故休刊,我没有停笔。所成文字幸得《书屋》杂志编辑刘文华先生赏识、指教。后来得知,文华兄竟是我在复旦大学的同级校友。想必曾在同一个中央食堂用餐,在同一座第三教学楼的同一间3108教室,听那些震动人心的讲座。虽说在校时缘悭一面,到底又碰上了。没有错过,不亦乐乎!
由于我分析的瑞典经典文学作品大多没有中译本,我就自己做了些小说、诗歌和散文的翻译工作。为了让读者对这些未曾有译本的作品有更感性的了解,也有意识地在文章中多引用了一些译文。我翻译的小说,有些已成书,如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列入译文经典的《格拉斯医生》;有些在出版编校中,且有幸得到作家阎连科先生写的评论,如《海姆素岛居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伍丽云老师是我的有缘人。与我素昧平生的她很喜欢这批文稿,觉得文字富于感染力。她是编辑,也是作家和文学研究者,我很感激有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知音。从意向到签约,从文字到图片,从文稿到校样,我们的邮件来来往往,难计其数。很感谢她工作的细致、专业和充满热诚。书籍编辑过程中,丽云有弄璋之喜,因而,有编辑蔡楠老师加盟,鼎力相助,蔡老师年轻有为,勤勉认真,更出了不少好点子,衷心感谢。感谢美编李炜平先生的用心用力。鉴于美编觉得书稿内容涉及面广,一时难以把握,询问封面设计的思路。我于是提议用线描,让帚石楠缠绕里拉琴。里拉琴让人联想到诗歌;而帚石楠是瑞典颇有代表性的植物,或许冷峻、忧郁,但更散发着坚强的生命力,且本书介绍的作家对帚石楠多有吟咏。能有这样一个封面不也颇有意义。或许美编最终有了更好的方案。我还是记上一笔,作为对此书所有思虑的备忘录。
著名的汉学家、翻译家、瑞典学院院士马悦然教授和他的夫人、作家陈文芬老师一如既往地给我全力支持。这些年来,悦然老师一直在百忙中义务地帮我审核译稿。文芬老师也一直给予指正和全力的帮助。衷心感谢!
特别感谢著名的前辈学者、作家、翻译家和出版人万之(陈迈平)老师百忙中抽暇写序。感谢迈平老师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我感慨于迈平老师的谦逊、严谨。他关于“绕道回家”的言语让我动容,而关于保持中文之美的倡议让我警醒。他还对书稿的字词、格式提出了宝贵意见;甚至特意拍来特翁照片,以期为书籍增色。
感谢迈平老师的夫人,著名的汉学家和翻译家陈安娜老师写推荐语。陈安娜老师是大家熟悉的、将莫言等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推介给瑞典学院和瑞典读者的功臣。
感谢瑞典学院院士谢尔·埃斯普马克教授写序。作为瑞典当代著名诗人和作家,更作为文学教授的埃斯普马克教授是马丁松研究专家,瑞典文学评论界的权威。我曾翻译他的小说,和他有一定联系。他曾多次赠我书籍,客气地以朋友相称。他更教育我,文学翻译是很多作家走过的路,是学习他人写作奥妙的秘密小径。我时常想起他慈祥的笑容和亲切的话语。考虑到高龄的埃斯普马克教授公务繁忙,虽责任编辑早有提议,对于请埃斯普马克教授写序一事,我还是踌躇,觉得难以启齿。和迈平老师商量后,迈平老师帮我把关,高度肯定书稿的质量,欣然致信致电,请埃斯普马克教授也写一篇序。迈平老师多年来和瑞典学院合作,近年还翻译了埃斯普马克教授的代表作《失忆的年代》系列,二人切磋文学,十分融洽。
为这本书,我编选了大量图片。图片的复制和整理工作颇为繁杂。更棘手的是解决版权问题。所幸,得到了很多支持。
感谢马丁松学会会长约然·拜克斯特朗(GoranBackstrand)先生帮我联络到马丁松的女儿。感谢哈瑞耶特.马丁松(Harriet Marti.rlson)和艾娃-马丁松(Eva Martinson)女士允许我免费使用她们父亲的素描。拜克斯特朗先生还一再来信,关心这本书的编辑进展情况。
达格曼学会会长、诗人本特·瑟德赫尔(Bengt Soderbal)先生提供了学会拥有版权的达格曼照片,让我免费使用。他叮嘱我,书籍出版后,一定要通知他,因为这是件极有意义、值得书写的事。届时,他想给瑞典媒体发稿。
感谢瑟德尔贝里学会主席尼尔斯·舍斯特兰德(Nils Si6strand)教授提供资料和图片。
感谢马丁松研究专家、哥德堡大学的斯达方·瑟德尔博洛姆(Staffan S6derbiom)教授。感谢出版人和作家汉斯‘伊萨克松(Hans Isaksson)先生。也感谢伯尔尼出版社的英格玛.佩如普(Ingemar Perup)先生,海莱娜·永斯特罗姆(Helena Liungstrom)女士。
感谢索德格朗学会秘书卡米拉·雍松((2amilla Johnssorl)女士及芬兰瑞典文学会的安妮·贝雅(Anne May Berger)博士。
感谢瑞典皇家图书馆的乌瑞卡·云格高德(Ulrika Wingard)女士。感谢隆德大学图书馆及隆德市立图书馆。我在那里,十分方便地借阅到大量参考书籍。
感谢我的老友,诗人邵勉办女士帮我联系画家薛智广先生及何铁生先生,创作了特朗斯特罗默的肖像。两位画家其实也是诗人。中国诗人们成就了一位瑞典诗人的素描,这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感谢北京三联书店的吴彬老师和王振峰老师对这份书稿的青睐。振峰甚至对版式都有过构想。也感谢友人周洧、汤世芬、鱼禾、张岩冰、丰蔚佳、杨建敏、周毅、施炯、龚晓洁、王娟、蒋俭、余彬、邱引珠、李玉瑶、林岚、王玮、黄泓女士和李皖、傅铿、王岚峰、王东雷、潘继东、许烽、赵非、郭宁扬、禹传昆先生的支持。
感谢我在瑞典的多年好友约翰娜·斯万松(JohannaSverIsson),玛吉特‘诺德贝里(,Margit Nordberg),乌拉·马丁松(U儿a MartinSSOn),瑞塔·福洛贝里(RitaFr6berg)女士的鼓励。特别是玛吉特就要过九十岁生日了,这份感谢也是对她生日的祝福。
感谢多年来一直给予我激励的拉斯-尼贝里(Lars Nyberg),汉斯-诺德贝里(Hans Norberg),沃夫刚·塞伊德(Wolfang Seide),斯蒂格·马丁松(StigMarta‘nsson),莱纳德·福洛贝里(Lennart Froberg)先生。
我特别要感谢的还有我的先生和我的父母。
这是中国和瑞典之间的飞行,虽说有些辛苦,但乐在其中。要认真做成一件事都非轻而易举,这本书能面世,显然,不是靠我一个人;从头到尾,它凝聚着许多人的共同努力。
愿这不可能的艺术遇到需要它的饥渴心灵。
王晔
2014年10月初稿
2015年3月29日定稿
序二
万之
我认识王晔的时间其实不长,而且至今只见过一次面。大约两年前我从瑞典汉学家马悦然那里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马教授告诉我,有个住在瑞典南方的中国人王晔把瑞典著名作家瑟德尔贝里的名作《格拉斯医生》翻译成了中文,他看了译稿,赞赏有加,觉得译得很不错。这部书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马悦然还为这本书写了序。王晔后来到斯德哥尔摩见了我和我妻子陈安娜,我们也得到了这部译作,确实是好书。不久,我还看到王晔拿出了其他几部译作,如埃斯普马克的长篇小说《巴托克:独自对抗第三帝国》、斯特林堡的《海姆素岛居民》等。
瑞典文学中文翻译的队伍多了一位新秀,这是一件让我特别高兴的事情。因为我一直觉得瑞典不愧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故乡,有非常精彩的文学,有很多值得翻译成中文介绍给中文读者的好作家好作品,可惜这方面的翻译力量不够。能掌握瑞典文且能直接把瑞典文学作品翻译成中文的人本来就不多,而老的老去,新的又没有成熟起来,有点青黄不接。我自己也力不从心,因为我本来不是学习瑞典文和瑞典文学的,甚至至今都没有正经地学过一堂瑞典文课,这方面其实是外行,早先也没想过要翻译瑞典文学。只是因为种种身不由己的原因,我在瑞典生活了二十多年,甚至在这里成家立业,在生活实践中学习瑞典文,也靠曾学习过的挪威文和英文的基础慢慢掌握了这门差别不大的语言;另外为了谋生,我曾在一家瑞典翻译公司做了十年的工业资料翻译,积累了一些翻译经验,所以近年才开始翻译瑞典文学作品,向中文读者介绍了三四位有代表性的瑞典作家。但我能做的也非常有限,不足以全面呈现瑞典文学的丰富多彩。正在这种情境中,看到一位翻译新秀出现,而且出手不凡,一译就是经典,我当然感到高兴。
更让我高兴的是,王晔竟不是瑞典文专业出身,而是学中文写作的。王晔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毕业生,从事过中文的媒体写作,后来移居瑞典南方才开始学习瑞典文。这种学历经历意味着她的中文根基很好:如果写不出一篇好作文,是考不上复旦新闻系的;如果写不出一篇好文章,也是毕不了业的。我自己的经验告诉我,要把外文文学作品翻译成中文,翻译出合格的有文学品质的译文,不仅要掌握外文,也要有良好的中文根基,后者甚至更为重要。中国人学习外文的可谓多矣,英文、日文、俄文、法文、瑞典文等等,学成者成千上万不可计数,但是能把外文文学作品翻译成中文的人其实寥寥无几.翻译得好的更是凤毛麟角。问题往往不是外文难学,有些人外文可能说得非常流利,但他们原来没有打好中文根基,或者是到了国外失掉了中文根基,因此他们的中文表达能力不够,翻译出来的中文译文往往受外文影响,比如句子越来越欧化,读来佶屈聱牙。所以,我一直不太看好那种先学外文之后才来搞文学翻译的人,倒更看好王晔这样先学中文后学外文、回头再来从事文学翻译的人。我的看法也许是一种偏见,但学习瑞典文的人中,我看到的好翻译确实也不多,那些能胜任瑞典文学翻译的,往往也是因为中文根基还不错。总之,文学翻译必须以母语为根,以母语为本,才有可能成长为一个参天大树。所以我高兴的也是看到王晔有这样的基础,相信她有望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瑞典文学翻译家。
让我更高兴的另一件事,是王晔不仅中文有根基,也有文学方面的兴趣和修养。这点对一个文学翻译来说其实也非常重要。我在瑞典见识过不少翻译,外交翻译、商务翻译、工业资料翻译等等,因为我不仅做过工业资料翻译,还是瑞典国家翻译考试委员会的考试委员,很多中文翻译是在我们委员会通过考试的,口译笔译都很出色,但大多数人对文学毫无兴趣,对瑞典文学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做这类翻译不过就是为了谋生,端个饭碗而已。做文学翻译既费时间和心血,收入又低得多,在瑞典几乎是无法谋生的,大多只能业余翻译。比如陈安娜也是全职做国家图书馆的工作,只是业余才翻译中文文学作品。因为确实无利可图,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文学的人,一般是不会投入到文学翻译工作里来的。而做文学翻译还具备这方面的文学修养,能对瑞典文学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更是不易。所以,看到王晔拿出这部介绍瑞典现代文学的著作《这不可能的艺术》,我当然感到高兴。她请我为之写序,我感到很荣幸。我知道我不是瑞典文学专家,其实不具备写序的资格,但也真心无法拒绝。作为翻译瑞典文学的同道,更是义不容辞。
王晔这部书里介绍了十四位有代表性的瑞典作家,从活跃于十九世纪后半叶的戏剧大师斯特林堡,一直到有世界影响、20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诗人特朗斯特罗默,中间列举了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拉格洛夫和诗人兼小说家马丁松等大师,还有世界文坛公认的优秀女诗人索德格朗和小说家达格曼等等,可以说对十九世纪瑞典进入工业社会以来的现代文学做了相当集中而又概括的介绍。每个作家一篇文字,又很具体而生动,或借作者的人生故事,或借作者的作品内容,透视出作家的个性,展现出作家的光彩。
我还认为王晔这部书兼有学术的严谨性和普及读物的可读性。在每个作家的介绍之后都列了参考书目,方便有兴趣的学者做进一步研究,人名地名也都列出了原文以便查对。但文笔又不像论文般太学究气,语言生动而形象,符合文学本文的旨趣。她的写法也是多样的:有的是重点介绍作家的一部代表作品,有的是通过讲述作家生平而带出对作品的介绍;有对风格的解说,有对思想的分析;有的深入而浅出,有的生动而有趣。总之,读这部作品,我相信读者会感到眼界开阔,增长知识的同时又不觉得枯燥,有阅读的乐趣。
读这部著作,我有听俄国著名作曲家穆索尔斯基的音乐作品《图画展览会》的感觉,就好像是漫步于一座瑞典文学博物馆,或者说瑞典文学的圣殿之中,感到赏心悦目。王晔这部书就是一部导游指南,是对这里陈列的十四位令人敬仰的作家的肖像或塑像做出的真实的描绘,生动的解说。
这本书的书名“这不可能的艺术”,引自瑞典大诗人埃凯洛夫的诗句,写出了人生中的一些悖论,也是表现诗人自己的人生态度,作为诗人,他要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也可以说,一个人奉献出自己的生命,而自己还有生命。就如此诗中写到的:
于是圣像上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一边在愈合了的肩上
一边还同时在托盘中
被献祭者像一个献祭者呈现。
我无意在这个序言里深入探讨埃凯洛夫的艺术哲理,想说的是有人把文学翻译也看作是不可能的。那么,从事文学翻译也是对世界的一种挑战,要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王晔不仅翻译瑞典文学,还写出这样一部介绍瑞典文学的书,把“这不可能的艺术”呈现在中文读者面前,其实也是这样的一种努力,让他们有“可能”一窥瑞典文学的精彩。
我愿意为王晔写序,还有一条理由,可以用得着一句唐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和王晔都是背井离乡来到北欧生活的人。我想王晔大概和我一样,换了瑞典护照,入了瑞典籍,生活上已经可以入乡随俗,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交流也没有问题,但在精神上、文化上,在瑞典恐怕永远都是“异乡人”,因为我们的文化的根不在这里,我们的母语不是瑞典文。正如德国语言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对一个爱好文学、从事文学活动的人来说,真正的家园是语言来决定的。那么,对我自己来说,我存在的家园是中文,也永远是中文,而不是也不可能是瑞典文。也许我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瑞典文,甚至也在瑞典报刊上发表过一些文章(当然也经过了安娜的帮助和修改),但我无法直接用瑞典文进行文学创作,也没有能力把中文文学翻译成瑞典文。所以,我虽然身在瑞典,但教中文、写中文、编中文文学杂志和报纸,把瑞典文或英文等其他语言的文字翻译成中文,其实我一直还是生活在中文的家园里。
我相信王晔也和我一样,是把中文当作“存在的家园”的。我们之所以做瑞典文学的翻译和介绍工作,好像进入了瑞典文学,其实还是为了绕回到中文来,回到我们自己中文的根,回到自己“存在的家园”。在我看来这种人生之旅有如北欧大文豪易卜生诗剧《培尔-金特》里说的“绕道而行”,主人公培尔本来已经找到心爱的人索尔维格,但是无法留在爱人身边,要到海外闯荡和冒险,直到年迈衰老白发苍苍的时候才回到家乡,才又再找到索尔维格,完成了自我的确认。如果我用索尔维格代表和象征一种母语文学的美,一种母语文学的理想,那么文学翻译的自我确认也要以对这种母语文学的美和理想的爱为根基、为出发点,虽然进入的是一种外语环境,好像是离开了母语,就如培尔到海外闯荡一样,但最终也是“绕道而行”。翻译外国文学的目的是要绕回到自己的母语,回到你最初的根基,回到人生出发点,回到你的索尔维格身边。
能这样“绕道而行”回家是一种幸运,也是让不可能的成为可能。
我祝贺王晔又出了一本好书!
二○一五年元月十日于斯德哥尔摩
王晔的《这不可能的艺术(瑞典现代作家群像)(精)》介绍了14位有代表性的瑞典作家,从活跃于19世纪后半叶的戏剧大师斯特林堡,到拉格洛夫,到20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诗人特朗斯特罗默,中间列举了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女作家和诗人兼小说家马丁松等大师,还有世界文坛公认的优秀女诗人索德格朗和小说家达格曼等等,是对19世纪以来的瑞典现代文学做的相对集中而又概括的介绍。所选作品既是经典,评论文字亦是精品:既有对原作文本的呈现,又有作者独特的分析,也有富于可读性和意境的流畅写作。
王晔的《这不可能的艺术(瑞典现代作家群像)(精)》较为全面地反映了自19世纪戏剧大师斯特林堡开始的瑞典现代文学的独特风貌。不管是讲述作家的人生故事,还是分析解读作家的作品内容;不管是对风格的解说,还是对思想的分析,都能够透视出作家的个性,展现出作家的风采。
本书既试图确保材料的客观性、论述的逻辑性,也十分注重解读的趣味性,兼有学术的严谨性和普及读物的可读性。
书中的瑞典原文翻译,能让我们一窥瑞典文学的原貌,即出自作者王晔手笔,王晔是一位出色的瑞典文学翻译家,得到过著名汉学家马悦然等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