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东光马大还,尝夏夜裸卧资胜寺藏经阁。觉有人曳其臂曰:“起起,勿亵佛经。”醒见一老人在旁,问:“汝为谁?"曰:“我守藏神也。”大还天性疏旷,亦不恐怖。时月明如昼,因呼坐对谈。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问:“儒书汗牛充栋,不闻有神为之守,天其偏重佛经耶?”曰:“佛以神道设教,众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设教,凡人皆当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烦神力。非偏重佛经也。”问:“然则天视三教如一乎?”曰:“儒以修己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其宗旨各别,不能一也。至教人为善,则无异。于物有济,亦无异。其归宿则略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身。释道皆自为之学,而以馀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为主,明神道者则辅之,亦不能专以释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盖儒如五谷,一日不食则饥,数日则必死。释道如药饵,死生得失之关,喜怒哀乐之感,用以解释冤愆、消除怫①郁,较儒家为最捷;其祸福因果之说,用以悚动下愚,亦较儒家为易入。特中病则止,不可专服常服,致偏胜为患耳。儒者或空谈心性,与瞿昙②、老聃混而为一;或排击二氏,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见也。”问:“黄冠缁徒,恣为妖妄,不力攻之,不贻患于世道乎?”曰:“此论其本原耳。若其末流,岂特释道贻患,儒之贻患岂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礼法也。"大还愧谢。因纵谈至晓,乃别去。竞不知为何神。或日狐也。
注释
①怫:忧郁的样子。
②瞿昙:梵语的音译,佛的代称。
译文
东光人马大还,在一个夏夜光着身子在资胜寺的藏经阁里睡觉。忽然有人拉他的胳膊,说:“起来起来,不要亵渎了佛经。”马大还睁开眼,看见一个老人在身旁,问:“你是谁?”老人说:“我是看守藏经阁的神。”马大还天性粗犷。也不害怕。当时月光明亮就像白天,于是便请老人坐谈。他问:“你为何来看守藏经阁?”老人说:“这是上天的命令。”马大还又问:“儒家的书多得汗牛充栋,没听说有神去守着,上天为何偏重佛经呢?”老人说:“佛教根据神道来设置教化措施,百姓有信有不信的,所以派神来守着:儒家根据人道来设置教化措施,人人都该尊重并守护它,而且人人都知道尊重并守护它,所以不必借助神力,,这不是偏重佛经。”马大还又问:“那么上天对三教都一视同仁吗?”老人说:“儒家以修己为本体,表现形式为治理百姓。道家以清静为主体,表现形式为阴柔。佛家以安于现状为本体,表现形式为慈悲。三教的宗旨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至于它们的教人向善,则没有区别。对世上万物有所帮助,也没有区别。__二教的归宿也大致相同。上天自然不能不使三教并存。儒家为百姓立命,而将本体体现在自身中。佛、道两教都讲究修炼自身,而以有余的力量顾及万物。所以以体现人道的儒教为主,以体现神道的佛、道两教为辅,也不能只以佛、道两教治理天下。这就是三教中不同一中的同一,同一中的不同一。儒教像是五谷,一天不吃就饿,几天不吃必定会死。佛、道像是良药,在死生得失、喜怒哀乐之际,用来解释冤愆、消除忧郁,较之儒教来很快捷;它的祸福因果学说,用来打动无知的百姓,也比儒教更为容易。只是要适可而止,不能长时间使用,不然就会因过分而成患。儒家有时空谈心性,把自己的主张与佛、道两家混为一谈:或者排斥佛、道,好似对付仇敌,这都是一孔之见。”马大还又问:“道士、和尚肆意以妖妄迷惑百姓,不全力攻击他们,那不是留祸患于世上吗?”老人说:“这里是从本原来论述三教的。要从细枝末节上来说,岂但佛、道留下祸患,儒教留下的祸患还少吗?就像你喝醉了光着身子睡,恐怕也未必是周公、孔子制定的礼法。”马大还惭愧地道了歉。于是两人畅谈到天亮才分手。最终仍不知老人是什么神。有人说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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