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京
雨。
自阴云密布的头顶,豆大的雨点簌簌而落。虽已阴历三月,将近女儿节了,可天候依旧寒彻肌肤,三合土亦笼罩在一片氤氲冷气之中。
长谷川又四郎信春(等伯)系紧草鞋,披上古旧的蓑衣。他身高五尺八寸,这近一米八的大个儿,披上蓑衣更显伟岸。
“为何穿如此破旧的蓑衣呀,明明有新的呢。”妻子静子关切道。一旁四岁的儿子久藏揉搓着惺忪睡眼,也前来相送。
“这雨明天就该停了,特意穿得破旧些,穿过便扔掉罢。”
“明日大约几时回来?”
“得看商谈进展如何,不过傍晚之前应该能回。”信春笨拙地撒着谎,戴了破斗笠出门。
外面寒气逼人,雨水夹着雪花。信春拉低斗笠遮住眉目,埋头避开人群,惟恐被人瞧见。他对静子谎称要去越中关野(高冈)购买颜料和画纸。说是那边捎来消息,从京都进了好货,他要去采购一些并住上一晚。但其实却是老家的兄长奥村武之丞唤他出去,说有要事相商。
能登七尾城到港口沿途,商贾与工匠的店铺鳞次栉比,是北陆一地屈指可数的繁华地段。下坡尽处便是宽广的码头,驶过日本海的船只舷舷相扣蔚为壮观。
冬日里强风肆虐波涛翻滚的大海,也因春的来临而渐渐平静温和下来。翘首企盼多日的船运商们,把满载着海外诸国各色物品的船只停泊在了此处。
(兄长说能得到贵人相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想起武之丞那一脸的桀骜不驯。信春不禁打了个冷颤。虽说这位兄长敢作敢为且武艺超群,但若稀里糊涂应了他,不知会卷入多大的麻烦。
信春走到建了许多船宿。的港口一角,突然被暗处探出的一只长手臂,拽入了里巷。对方头顶扣着破斗笠,一身渔夫式粗犷打扮,但仅凭其肩头的肌肉信春便立刻认出,此人便是武之丞。
“兄长,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不是再三叮嘱过你,叫你乔装打扮,千万别让人认出来吗?”武之丞揪住信春胸前衣襟,推推搡搡把他按在一边的墙上。
“所以我才穿上这样的蓑衣,戴上这样的斗笠啊。”
“这立马就会被人识破。光你这块头就够惹眼了。”武之丞把信春带到后巷的船库,扔过一套渔夫的作业装,让他赶紧换上。
这衣物似是方才刚有人穿过,黏在上面的鱼鳞和血渍正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信春强忍住恶心,好不容易才换好衣服。湿哒哒的布料冷冰冰地贴上肌肤,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背后袭来。 “此事若被七入众知道了,你我恐有性命之虞,一定要谨慎啊。”
“既然如此,还请兄长告知,我们究竟是去往何处?与谁会面?到现在我还是一无所知,兄长却一味要求我谨慎行事,实在无从着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对你来说并非坏事。你只要相信我,跟着走便是。”武之丞将信春的乔装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接着带他来到泊在港口一隅的一艘贩盐船上。
制盐是能登半岛的主要行当之一。其中奥能登的盐田所出产的盐,品质上乘,无论是食用还是海产品的腌制,都是上上之选,在越中和飞騨地区广受喜爱。
“要去越中吗?”
“啰嗦!不是跟你说过跟上就好么?”
武之丞四下里瞅了瞅,确定无人跟踪后,便迅速跳上贩盐船。大概早已跟船夫商量妥当,他只递过一包银两便径直下了船底。摞满了盐袋的船底,散发着腐臭的鱼腥味,直呛人。待入口的舱门一闭,顿时一片漆黑,仿佛被关进了地狱底层。
“暂且忍耐片刻。只需出了海就可上甲板透气了。”武之丞寻了盐袋间的空隙坐下,不久便鼾声大作。
兄长还是这般我行我素,信春一脸无奈,尽量远远找了处地儿坐下。
起锚的鼓声终于响起,船身渐渐驶离港口。水手的号子声与船橹的吱嘎摩擦声,透过船板听得真真切切。七尾湾属内海,所幸当下风平浪静。船只平稳顺畅地向北驶去。
(不管怎样先跟对方见上一面,要是觉得不妥再拒绝也不迟。)
信春双臂环抱,强忍着寒冷与恶臭。
这件事当初是信春提起的。在家人的新年会上信春遇见武之丞,觥筹交错之际不意脱口而出:“若想成为真正的画师,必须上京接触和汉的名画,与一流的画师交往。可我却没法拜托养父,况且也丢不下染坊的工作。所以一直在苦苦思索,看能否找到前往京都的大义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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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乱世,是不幸亦是幸。因有更多现实中的苦难与磨砺可以助其破茧羽化,虽然此番过程通常有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
本书主人公画师长谷川等伯就是这样一位在战国乱世中为追求至高画境而不懈努力一生的艺术家。他的一生充满了动荡年代的各种不幸,然而每当置之死地后蜕变成功的法悦,却又如同暗夜里的朗朗月华繁星点点,一次次化作他的信心之源,替他指明将来精进的方向。
历史上的长谷川等伯经历了战国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三代政权更迭,一路从佛画师走来,最终登上画坛顶峰。其所留予后世的多数作品均被指定为重要文化遗产,包括如《松林图》等数幅国宝级佳作。
安部龙太郎选择长谷川等伯作为本书主人公,通过对其精彩生涯的演绎撷取了第148届直木奖,并成就了安部文学的巅峰之作。
作为译者,有幸追随安部龙太郎先生的笔触,跟等伯一起经历近十次穷途末路与破茧重生,翻译完成之后的欢喜或亦可称为法悦。作家安部、画师等伯通过他们嵌入灵魂的作品所教给译者的东西,读者们也将在此后的阅读中明显感受得到。我毫不怀疑用心通读此书的读者即将获得的满足感,以及有所悟的愉悦感。
在此,我觉得有必要提一提本书的两大特点,或将有助于读者们的精神阅读之旅。
其一,是有关佛法与禅,贯穿了本书的始末以及主人公等伯的一生。等伯原名信春,是继承家业的佛画师,所以自然离不开佛的话题。
梵文佛法自天竺传至中国,再传至日本,从比较文化的角度来看,经语言差异、翻译取舍、人文差异、政治取舍等因素的影响,其间的差异即便在古代也是很巨大的。
比如从佛教与王权的关系上来看,天竺佛教认为自人类社会形成以来,需要有人能担起维持治安、防止恶人当道的责任,所以这人碰巧成了国王,并非生来高贵。其地位也应与小偷无差,因为两者无论收税还是偷盗都是取他人之物为己所用。
而中国的帝王是受天命所托的天子,理应万众敬仰万民顺服。这与原始佛法的中心思想一切众生皆平等的慈悲说是相对立的。在东晋成帝时期,摄政大臣庾冰明确表示“僧侣亦为人臣,理应敬王”,认为帝王不可屈尊处于僧侣下位。时至唐宋,佛教已成为从属于王权的存在。但即便如此,佛教也不曾因王权的强势而积极地成为王权的工具。
这在日本则情况有很大的不同。
公元538年百济圣明王使者携金铜释迦如来像、佛具与佛教经典,献予钦明天皇。自此,佛教正式传入日本。从一开始,佛教在日本就是镇国护家的思想学说,在家国社会中处于支配地位。所以时代小说里总是有大量的各个年龄层的男女皈依佛门的桥段出现,社会地位较高者其受戒后的称呼多为某某院·殿。
就佛教流派来说,平安、镰仓时代以后主要有净土宗、净土真宗、日莲宗、禅宗等派别。而派别间的宗论也是时有发生的,比如本书中所提到的历史事件安土宗论。
另外从思想上看,佛法与禅在明代受过儒释道三教合一、禅净合一的影响,在同时代的日本还受了本土神道教的影响。不过其“找回本真的自我”——悟道这个要旨却是不变的。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而这与艺术真谛的“纯”自然有相通之处。这也是画师等伯在精神上需要数度破茧之处。
所以作为本书主旨之一,本书借公家贵族近卫前久之口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们这些从政之人,多少要为了信念撒些谎。时而欺骗、诬陷或背叛。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认可这些行为。我们也在内心祈求流芳千古的真善美能从心底打动并震撼我们。画师是求道者,不可被世俗的名利蒙蔽了双眼!”
以上便是本书时代与思想背景中的佛法与禅的因素。无论是禅师、艺术家,还是普通人,对寻回初心的追求,在哪个年代都不过时。
其二,是数量极为庞大却个性鲜明的配角群。
出场人物众多,这当然与时代背景中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短时期风云巨变有关。本书篇幅不算长,但其配角数量即便相较于其他以战国为背景的时代小说,也是相当庞大的。而配角的刻画成功与否往往是决定小说成败十分关键的要素之一。
比如上文提到的“看似无所不能”的近卫前久、“愿提我太刀一柄,今日此时天地抛”的茶道大家千利休、睿智风趣能看透人心的禅宗大师春屋宗园、“被时代所玩弄,想游至对岸而拼命挣扎了一生的可怜人”夕姬、愚忠却至死不渝的兄长武之丞、内心矛盾而痛苦的天才画师狩野永德等等人物,着墨不多却个个都足以让人品味良久。
另外还有一笔带过的大量背景人物,只三言两语便栩栩如生,如后段出现的“让我来帮你断头”的畠山义春。
画师等伯在各种因缘下与这些构成小说血肉的各种人物碰撞摩擦,在梦想与现实中再三徘徊往复,经历数度极大的苦闷焦躁与法悦,最后终于知晓了自己人生的目的,便是对自身灵魂与画技的不懈磨练,便是绘出更多更好的嵌入灵魂的画作,便是成为孜孜不倦追求至高画境以让自己更为满意的大画师。
等伯不负此生,《等伯》也定不负您的期待。
欧凌 书于2017年春
《等伯--金与墨》是安部龙太郎著的一部长篇小说。
他是一介乡下画师,已过而立之年,
他想去往京城,与御用画师狩野永德一决高下,成为天下第一的画家。
是青云之志,还是痴心妄想?
是平凡地过一生,还是放手去追逐梦想?
长谷川等伯无法预知未来会有怎样的挫折在等待着自己,
但他知道,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勇往直前……
第148届直木奖获奖作品!获得多名作家和评论家的绝赞好评,在日本读书网站上获数千一致好评。
安部龙太郎著的《等伯--金与墨》是一本关于梦想与追寻的书。
等伯——一个潦倒落魄的艺术天才,一个为画痴狂的梦想家。
生于乱世,连活着也是一种奢侈,他却执着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他的故事可以穿越时代,穿越国界,给我们勇气与启迪,让我们懂得,有一种勇气,叫“穷途末路之后的破茧重生”。
长谷川等伯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传奇画家,是日本历史上最为有名的画家之一。
他出身平凡,仅凭一己之力创立了长谷川画派,获得丰臣秀吉的重用。深得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的赞许。几百年历史的狩野画派,的他的画作中,既有 ,又有自成一格的水墨画,其代表松林图屏风被誉为日本水墨画的巅峰,许多作品被指定为国宝,对日本画坛的影响极为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