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画面：一个雨天里，我和外祖母站在泥泞的坟场，看着几个庄稼汉把父亲的棺材埋在土坑里。过了一会儿坟坑填平了，庄稼汉用铁锹拍出啪啪的声音。
“走吧，廖尼亚。”外祖母抓着我的肩膀，试图带我离开坟场。我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不愿意离开。外祖母走近我，抓起我的手，最终我们流着泪离开了父亲的坟地。
过了几天，我和母亲、外祖母坐了轮船去往尼日尼。马克西姆——我刚出生的弟弟，躺在房间一角的桌子上，死了。母亲面色苍白，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外祖母让母亲吃一点儿东西，可是母亲一声不吭。外祖母对我说话总是细声细语，跟母亲说话时则倍加小心，像是很胆怯的样子。我觉得，她好像害怕母亲。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和外祖母更亲密了。
后来进来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水手，他身材强壮，头发花白，带着一个木匣子。外祖母把弟弟的尸体装进木匣子，然后她伸直了胳膊抱着木匣子和母亲一起朝门口走去。我一个人待在舱里，仔细打量着那个水手。
突然，我们听见外面响起了汽笛声，水手转身跑了出去。我也跟着跑了出去。我看见人们拎着包袱陆陆续续地下船，我想，我也该下去了吧。
然而当我走到船舷上时，一群人围住了我，对我喊道：
“这是谁的孩子？你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
然后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推来推去。过了很长时间，那个水手跑来了，气喘吁吁地向大家解释说：“这是阿斯特拉罕人，刚刚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他把我送回船舱，扔到一个包袱上，还威胁我说再跑就当心挨揍。
渐渐地，外面的汽笛声消失了。我坐在阴暗的船舱里，感觉周围的空气把我挤压在极其狭小的空间之中，压得我喘不过气。难道我就这样一个人被永远地抛弃在这里了？
我走到门边，拉着门把手推了半天，费尽力气却怎么也打不开。莫名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内心。然后我只能回到包袱堆里，眼里含着泪水，啜泣着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外祖母坐在我身旁梳着她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眼睛望向沙发——母亲直挺挺地仰卧在沙发上，身子绷得笔直，给人严肃又敬畏的感觉。
外祖母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而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了光明的地方，用她那无私的爱温暖我，使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去对付一切苦难，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才到尼日尼。外祖母站在甲板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虔诚地祈祷着什么。我走过去，拽了拽她的黑色大衣。她睁开眼，闻了闻鼻烟然后抱着我，开始讲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她讲话就像潺潺的溪水流过，使人觉得酣畅舒适。
“再讲一个！”
“好，那就再给你讲一个：有一只老鼠被老猫追捕的过程中脚底扎进了一根刺。它躲在灶炉下面，对着小老鼠哭来喊去，‘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外祖母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抱起一只脚，紧张地摇来摇去，好像真的扎到了一样，疼得龇牙咧嘴。逗得旁边的水手和船员也跟着哈哈大笑。
过了不久，我们的轮船停在了城市对面的河中间。河面上挤满了小船，并不断向轮船靠近。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甲板。我远远地望见一个瘦小的老头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两只绿色的小眼睛下面挂着一个鹰钩鼻，金黄色的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母亲一边加快脚步走向他，一边大声喊道：“爸爸！”外祖父拥抱母亲，抚摸她的脸颊，深深地叹了口气。
外祖母一下子忙起来。她亲吻了所有人，然后迫切地把我推到大家面前，介绍给这一大家子人。有米哈依洛舅舅、雅科夫舅舅……娜塔利娅舅妈，还有两个表哥，都叫萨沙，和卡捷林娜表姐。
外祖父挤进人群，指着我问我是什么人。
我说我是阿斯特拉罕人，是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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