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副市长之死
《西都晚报》原主编林乐元退休后,更换了手机号码,“中隐”于此。他这辈子有三大爱好:围棋、读书、喝茶。空城巷闹中有静,距离几大书市都是一顿饭的路程,是一个慢慢收集书、静心阅读书的好地方。重要的是,转过街角就是西都市最大的围棋主题茶楼,那里不但会聚了西都市诸多业余豪强,偶尔还有兴之所至前来会友的职业棋手。林乐元用退休后大把的时光,在此一石三鸟,兑换过去的理想和未来的逸乐,日子过得神仙似的,逍遥得很。
细雨中,林乐元背剪双手走向油条店。七点半之前,两根油条,一个茶叶蛋,一碗滚烫的豆浆入胃,打开一天之精神,是他坚持了多年的日常习惯。老客是不用特别关照的,只要一个眼神即可。老客也是不客气的,老板订的《西都晚报》还没翻动,林乐元已绰在手中,正了正老花眼镜,只扫了一眼头版标题,刚喝在嘴里的豆浆险些喷了出来。一字一句读完正文,他将报纸扔回原处,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这才开始用餐。
老板接过两倍的早餐钱,有些意外,正想问个究竟,林乐元说道:“一模一样的,给我打包一份。”
“你还没吃饱啊?”老板是自贡人,元音发音古怪,尾音拖沓特别严重,听起来俨然就是“你还没气饱呀?”
“我气饱了,有人还没有气嘛,”林乐元模仿老板说话,嬉皮笑脸地道,“有的人,只怕从昨晚开始,就一粒米也没得气哦。”
上午8时,距离发现钟岱尸体已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坐在我副驾上的西都市公安局副局长赵一禾已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家常便饭而已。他的最高纪录是在调查牛家沟灭门案时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最后还与轮班的年轻民警一起狂奔三公里截获了拒捕的嫌疑人。代价是三大瓶点滴和几百块住院费。每当我一想起当时的情形,想起他矮矮胖胖的身影在崎岖的乡路上跌跌撞撞冲刺,脸上的肉往后贴去,那抹山羊胡子便愈发显得精神,仿佛活了似的一翘一落,钦佩之余也难免有几分可乐。可乐挂在脸上,后视镜一照,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娃在笑啥子?”赵一禾的声音有点沙哑,还有点懒洋洋的,他慢吞吞地说道,“出了恁么大一个案子,你倒好像高兴得很?有点莫名堂哦?”
“跟案子无关,”恰好前方闪起了黄灯,我停下车拉起手刹说道,“我在想你在马厅、彭局他们面前说胃病犯了,要去看医生时候的样子,装得可真像,黄豆大小的汗珠说下来就下来,真把他们吓了一跳。赵局,你不去演戏实在是可惜了。”
“可惜个屁!”赵一禾瞪了我一眼,也许是疲倦让他的语气有些不善,“就你龟儿子聪明,那是气功,没得十多年苦练屁都挤不出来半个。我问你,你娃是愿意留在会议室里听那几个老东西东拉西扯乱放狗屁,低声下气满脸谄笑讨好部委下来的特派员,还是跟着我爬出来看会儿天听会儿雨透会儿气?”
“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
“当然不无道理,老生常谈的东西可能没得个道理?”车子重新启动,赵一禾干脆闭上了眼睛,喃喃说道,“太空泛了!那些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在验尸报告出来之前,老子不想跟他们多废话。”
“我看验尸报告很难提供出什么有效线索来。”我字斟句酌地说,“您在现场不也仔细检查过,坠楼是唯一的可能。”P8-9
“百花不落地”
——《谋杀乌托邦》代序
1
第一次听到《谋杀乌托邦》这个诡谲离奇的故事还是在2012年年初,光阴匆匆,转眼已更迭了五个春秋。那时王希新丧父,带母亲来杭州散心。晚饭后我们散步闲聊,他说在构思一部情节繁复的推理小说,于是滔滔不绝讲起了剧情。他本心情沉郁,声音低缓,说到精彩处竟情不自禁提高了一个八度,吐字也清晰起来,整个人就好像经历了一场魔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有些替他高兴,说那就花一两年时间好好写,也许能够改变一些什么。没有出口的是告慰父亲之灵,昂首挺胸走出伤痛。他答应得就好像跑道上闪电般飞驰的博尔特,简单、迅速而充满牛犊般的力量,两个字:一定!
然而他却食言了,这本小说竟比哪吒还要难产。一年之后没有动静,两年没有,三年四年过去了,依然还是没有。2015年底,他再次来到杭州,住进我的理想谷客居写作半个月,我才知道情节已被推翻多次,稿子也历两易之痛,作废的心血何止十万字。我倒不担心他的创作本身,我亲身验证过“宝剑锋从磨砺出”的真实含义,无比清楚如举石的希绪弗斯般不断推倒重来,如手工匠人般在细节上反复精打细磨,这样的“折腾”绝非坏事,甚至是锻淬精品、破蛹成蝶的必由之路。我担心的是路途太过孤独、漫长和艰难,担心消磨掉的不仅是耐力,还有锐劲,打击了的也不仅是勇气,还有信心——他终究翻不过这座山丘。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梦想的花环一眼望去,就悬挂在下一步阶梯的台阶上面,似乎触手可及,可是无数人穷尽一生之力也跨不上那咫尺之遥,扼腕饮恨,徒留叹息。
结局粉碎了过程,遗憾构成了命运,悲剧司空见惯,凡人无能为力。
又过了一年,2016年11月初,《谋杀乌托邦》的完成稿出现在了我的信箱里。我心怀好奇地打开,又心怀忐忑地阅读,还好,读完楔子,心头巨石便已落地,我看到了作者的努力和诚意,他并未为了完成作品而草率行事,起码在文本上,他差不多尽了全力。
2
《谋杀乌托邦》大概写了4、5个案件,这4、5个案件又共同组成了整部小说的核心案件——这当然是最值得称道的,幕后凶手穷尽十年功夫,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布下了惊天骗局。但我更想谈一谈开篇就抛出的官员坠楼案,他在技术上的处理,让我轻易就联想到了博尔赫斯那一篇并不太引人注目的书评《艾勒里·奎因〈路半旅店〉》,他在文中如揭秘魔术师技巧般指出:
小说家对一个秘密常常提出一种通俗的说明,然后给读者提出一个聪明的答案使其恍然大悟。艾勒里·奎因就像其他人一样,先提出一个没有什么意思的解释(对应本书,便是自杀说),然后故意露出一种非常漂亮的解答(本书,空间交换说),读者会喜欢上这个答案,最后进行反驳并且发现第三个答案(本书,时间谜底),这是正确答案,总是不如第二个答案那样奇特,但毕竟是不可预见的,令人满意的。
阅读本书的读者,倘若对推理小说的技术并不熟络,极有可能就被狡黠老道的作者引入他精心布置的迷宫中去,看似锦绣大道,其实海市蜃楼。譬如与官员坠楼案纠缠一起的美国博物馆宝石失窃案,作者的目的与其呈现出来的花招大相径庭,如果读者中有李逵一样暴脾气的人物,在小说最后揭秘答案时,他恐怕会生出一肚皮的无名火,只有将这戏弄人的作者毒打一顿,方能出此恶气。
在我为数众多的推理小说阅读经历中,似乎没有哪位野心勃勃的作者,像王希这样,唯恐情节不够繁复,在已然花团锦簇的画布上,不留余地地涂抹,搞出类似于乾隆朝瓷器“百花不落地”的形状来。这样的艺术主张在审美上见仁见智,但起码是复杂的,具有个性和特色的。读者也许并不喜欢,至少很难轻视或者鄙夷。
3
本书另外值得一说的地方,也是作者处心积虑的目的:揭露一些社会现实问题。他一再强调《谋杀乌托邦》属于松本清张开创的社会派推理小说,自然也是这个原因。他花了大量的笔墨,讲述诞生于明治维新时期之日本,活跃于今日之东亚的神秘组织Cosmos为寒门人才服务的纲领,并借其中一位重量级人物之口,道出了国有企业的制度弊端和寒门子弟的艰辛与不易。以下这段将他的愤怒集中爆发出来,粗略一读,倒是有些畅快淋漓:
中路四局(虚构的正厅级国企)体制死板古旧,如果上面无人,或是不会溜须拍马,无论你有多大本事,干一辈子都注定是个小角色。工程部、桥梁部的两位部长被指摘得最惨:专横、跋扈、任人唯亲。对此我深以为然,这些人物其实根本不懂管理,他们天生精明,有强烈的掌控欲,善于利用人性弱点,所以安排一些自命不凡却又全无己见,对自己地位毫无威胁的主儿占据中层,那些满腹小聪明,胸无大智慧,成事不足,只管拉帮结派的自封精英,一边分担着来自员工的怨气,一边让人牢牢掌握手中,如牵线木偶般被精确操控。略高一级的掌权者(正如那两个部长)被位置赋予的小小权威所带来的“成功”所迷惑,不可一世刚愎自用,除了自己谁也不信,除了领导六亲不认,见不得新人的骄傲,听不得私下的逆耳,规矩一纸空文,制度朝令夕改,常常故作神秘,若干时日之后,有才华有个性的员工统统被挤兑走人,部门成了他的一言堂,走向一潭死水的终结。
在他看来,这些人把控着所在行业的一些关键性资源,左右着执行层面的走向,因为他们的存在,很多被归结为制度的问题,其实都是人为的灾难。不过,只要是人治社会,只要有绝对权力的存在,就算理论上十全十美的制度,也有可能会产生花样百出的不公与腐败。中国百姓世代相传的清官情结,大约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理想化捷径。
本书在此内容上仅只是点到即收,浅尝辄止,这固然是故事剧情所限,也是他本人“受困扰”的缘由,无法展开。这样的话题应不应该在本书中出现,大概也值得商榷。只是有无谁人会去对号入座,窃以为一家之言笑笑即可,毫无必要。
麦家
2017年初
端木松著的《谋杀乌托邦》作为典型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全书布局宏大,以西都市副市长之死为引子,在警局副局长赵一禾以及隐居于西都市前香港神探华文舟的追查下,重重迷雾被慢慢揭开,原来在凶案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身份的对换、利益的争夺,在黑暗与光明的较量中,唯有心存正义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作者于细微处提炼生活哲学,刀锋直指当下尖锐的社会问题,在冰冷的现实中寻找人性的美好与希望之光,最后让人明白文中主犯所谓构建的乌托邦社会,也不过是游走于法律之外,为一己之私而抹灭人性之举!
阅读端木松著的《谋杀乌托邦》的读者,倘若对推理小说的技术并不熟络,极有可能就被狡黠老道的作者引入他精心布置的迷宫中去,看似锦绣大道,其实海市蜃楼。譬如与官员坠楼案纠缠一起的美国博物馆宝石失窃案,作者的目的与其呈现出来的花招大相径庭,如果读者中有李逵一样暴脾气的人物,在小说最后揭秘答案时,他恐怕会生出一肚皮的无名火,只有将这戏弄人的作者毒打一顿,方能出此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