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
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夜空却是紫红色的,那是被城市的光亮染成的颜色,美而妖艳,还有种扑朔迷离的醉意。街道上有栀子花香浮动。浦建设的目光在街道两旁搜寻,没有找到栀子花。街边香樟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曳,飒飒作响。浦建设不再理会栀子花香的来源,继续踩着自行车,大声地唱着山歌。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位姑娘,她双手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陶醉极了。浦建设在这个美好的深夜,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寂静的小街。歌声一路散落,随风飘荡……
浦建设被一泡尿憋醒,告别了美梦。
他从床上爬起来,懒得开灯,摸索着走进了卫生间。畅快淋漓撒完尿,浦建设觉得失落,仿佛所有饱满的情感都随那泡尿注入了马桶,然后被冲走,无影无踪。他怔怔地站在卫生间,良久。身体开始战栗,他才感觉到寒冷,哆哆嗦嗦地回到了床上。被窝冰凉,他哀叹了声,想起了秦小青。窗外的夜空一定很黑,不再是紫红色。自从和秦小青结婚后,他就没有看到过紫红色的夜空。梦中情景,曾是那么真实。
秦小青就是梦中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姑娘。秦小青是浦建设的大学同学,同学四年,他们没有在一起的迹象。秦小青是公认的美女,又是上海本地人,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人会把她和其貌不扬的浦建设联系在一起。将要毕业的时候,他们竟然在一起约会了。浦建设喜欢她,却没有把握她会嫁给自己,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征服她。就在毕业前夜,浦建设请她看了一场电影。看电影是老桥段,没有新意,他也没想通过看电影来得到她的芳心,看电影只是前戏。电影的故事情节对他根本就没有吸引力,他的心在秦小青身上。秦小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银幕,脸上的表情随着电影故事的发展变化着,浦建设不时地偷看她的脸以及她亮晶晶的眼睛,他企图伸出手摸她的手,最终没有实施。他怕一时鲁莽,会造成不良后果,影响后面的计划。
散场后,已经很晚了,浦建设提出送她回家,秦小青没有拒绝,他内心狂喜,觉得机会来了。电影院离秦小青家不远,正常骑车15分钟可以到达。浦建设没有走那条近道,而是在一些僻静的小街上绕来绕去,他卖力地蹬着自行车,不停地大声歌唱。他唱的是老家的山地情歌,那些古老悠婉的歌谣在上海的夜色中显得不合时宜,又别有一番风味。渐渐地,秦小青忘记了时间,双手搂住了浦建设的腰,头靠在他背上,陶醉地闭上了眼睛。15分钟的路程,浦建设用了3个多小时。3个多小时的山地情歌彻底俘获了秦小青的心,不久,她就嫁给了浦建设。
想起那个有栀子花香弥漫的夜晚,浦建设心里凄凉,他想唱首山歌,可是没有人听了,孤枕难眠,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就是在最寂静的夜里,城市的夜声还是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台永不停息的机器在不知疲倦地运转,它一直在提醒活着的人世界的喧嚣。他的胃部又开始疼痛,越是在这样孤寂的寒夜,疼痛来得越快,越厉害。他的胃里有条毒蛇,它不停地无情噬咬,喷射毒液,企图让他的胃以及整个内脏坏死、腐烂,不达目的不罢休。浦建设的拳头死死顶住胃部,他要让胃里的毒蛇窒息而死,尽管他很清楚这是徒劳的。他嘴里发出可怜楚楚的呻吟,接着是凄凉的哀叫,然后是愤怒而又悲惨的吼叫。他在床上翻滚,和胃里的毒蛇搏斗,也和自己搏斗。
疼痛渐渐平息下来,浦建设喘着粗气,像被暴风雨肆虐过的小舢板,奄奄一息地在黑暗的海面上漂浮。他不知道下一场暴风雨会在什么时候来到,会不会将他打翻,将他吞没。此时,要是秦小青在身边,该有多好,哪怕只是一句轻声的话语,也会让他安慰,让他充满力量。可是,他不愿意让秦小青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不愿意让她伤心流泪,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他拖累。浦建设内心极为矛盾,他渴望秦小青的爱,又无情地拒绝。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希望她来相救,又害怕她会一起淹死,他不得不将她推开。
浦建设和秦小青离婚,就是因为胃里的那条毒蛇。
浦建设觉得自己被诅咒了,那条毒蛇原本在老家山区的荒野,却在某天进入了他体内。在一次出差的途中,胃部剧烈的疼痛突如其来,他痛得差点昏死过去,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他没有告诉妻子,出门在外,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害怕她担心。回到上海后,他去医院做了检查。那个戴着眼镜的老医生神色凝重地告诉他,他得的是胃癌,而且是晚期了。当时,他懵了,天旋地转,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茫然不知所措。他又去了两家大医院,结果是一样的,都给他判了死刑,尽管他们都说,如果积极配合治疗,或许还有救,还能够多活几年。
浦建设内心悲哀到了极点。
他不敢将此事告诉秦小青。
而且,他下决心要离开秦小青。
一连好几天,浦建设魂不守舍,无法面对妻子。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