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湖游览的人,一定见过隔湖而立、分别位居于南北两山、遥相对峙的两座古塔吧。南面的塔为雷峰塔,北面的塔为保傲塔。两座都是年代悠久以砖瓦建造的古塔。但是走近一看,塔体已是颓败剥落,外壁和塔顶上不时长着一丛丛的杂草和不知名的灌木。雷峰塔塔身大而低矮,犹如一口伏在地面上的挂钟,保傲塔则细而高,像一柄长枪直插云天。两塔南北对峙,形成了绝妙的对照。正因为有了这两座塔,西湖的景色顿时就增添了梦幻般的色彩。它使人想起了一二千年古老的历史和传统,在游子的心中深深地留下了虔敬、神秘的印象。
离了湖畔折入山路时,可见山上长着稀疏的杂树,树下长看一大片茂密的蕨菜,已有三尺来高。翻过这座不太高的山下至那一头的山麓时,有一座名日清涟禅寺的寺园。一块写着“玉泉古迹五色巨鱼”的石碑置立在门前清冽的溪流边。寺内有一个长方形的大泉池,如玻璃般透明的水中游动着无数长达三四尺的大鲤粤。在泉池的三面围绕着水榭式的建筑,正面的栏问有一木雕的大匾额,上写着“鱼乐园”。不高的水榭从三面将各自古雅的倩影投映在青碧的泉水中。这是多么和谐、多么清寂的景色呵!伫立在此,觉得自己已彻底远离了喧杂的尘世。
云林寺是一座巨刹。在宽广的寺园内好几座殿堂楼阁和古塔相毗邻,庄严壮丽,互相争雄。从其后山上的韬光寺的寺园中可一览湖山胜景,令人叹为观止。韬光寺周围峰峦叠嶂,山谷交合,唯有朝南一面对着浩渺的西湖。上韬光寺的山路两边是一条绵延的竹林。极目所视,山岭均被苍郁的老树所覆盖。在苍山和绿树之间不时露出了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宛如画舫翘起的船头。周围氤氲着淡淡的云烟。南画的所谓山景楼阁图便是依此创作出来的吧。
不过,最集中地体现了西湖建筑精粹的,还得数湖边的各种建筑物。湖水与建筑物的融和,建筑物与庭园的融和。沿湖而建的各种茶馆、酒楼、别庄。这些都是极尽建筑艺术的技巧,美奂美轮。我曾见过堪称其代表性建筑的刘庄,这是一座位于湖西畔的古老的宅邸。临湖建有一楼门,楼门的样式错杂反复,极为精彩。寂静地依水而立的情景真是令人心醉。我叫船夫靠了岸,人邸内去看了一下。门口有个看门人,在卖着粗点心、甘蔗和黑慈姑等。里面无人居住,所以谁都可以人内去看,房间很大,弯弯曲曲的走廊无尽似的彼此相连。庭园虽有些荒芜,水石的构策却极富雅趣。走到一半时有座小门挡住了进路,便叫随行的船夫的孩子唤了看门人来,给了他二十文钱,他便打开小门带我们进去了。里边有座很气派的殿堂,供奉着神明。从湖上一开始看到的楼门便矗立在堂前。楼门历经风雨的侵蚀,已相当破败,却一直无人修缮。园里面也有几栋房屋,无数的房间由走廊相连。不久前似乎还有人住过,一间小房间里放着一张挂着帐幔的床,里面还有些装饰物留存在那里,像是一问女子的闺房。我未加以探查,故亦不知此处宅邸以前曾有何人居住。不过从其精雅豪奢的程度来看,一定是称雄一时的豪门大家。我心里在试想往昔中国人这种极尽风雅的生活图景。
P6-8
本书的译稿大部分是在1998年底完成的。1998年我在日本乡间的长野大学任教,正开始做村松梢风的研究,勉力搜集了他有关中国的大部分作品。当时应北京的一家出版社之约,从他的各种作品集中选出若干篇翻译成了一本中国旅行记,译作还是手写稿。不意风云诡谲,该出版社总编辑因故易人,又因版权问题等,译稿也就一直被束之高阁。此次蒙浙江文艺出版社不弃,付梓出版。“魔都”一词,如今已是炙手可热,成了上海顶级的流行词,而其最初的制造者,就是村松梢风,时在1923年。
村松梢风(1889—1961)的作家地位在二十世纪的日本文坛大概连二流也排不上,尽管他生前发表过几十部小说和人物传记,曾经有过不少的读者。他撰写的六卷本《本朝画人传》被数家出版社争相出版,一时好评如潮,1960年中央公论社在建社100周年时又以精美的装帧将其作为该社的纪念出版物推出。在日本出版的各种文学辞典和百科全书中,对他也有颇为详尽的介绍。不过对于梢风的小说,评论界一直很少给予关注,他撰写的作品,大部分是历史人物故事,人文的内涵比较浅薄,除了作为大众文学作品集出过寥寥两种选集外,在文集、全集汗牛充栋的日本出版界,迄今尚未见到有梢风的著作集问世。这大概可以映照出梢风文学作品的内在价值指数。不过当我们将目光投向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日文化关系史,特别是这一时期日本的作家文人在中国的活动时,村松氏却是一位不应被忘却的人物。自1923年至1933年的十年间,他大约来过中国近十次,足迹北及东北、热河,南涉台湾、广东、香港,有关中国的文字,仅结集出版的即有十本之多。此次将他有关中国的旅行文字编选翻译出来,其意义大概有两个。
其一是记述了当时日本人眼中的中国,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有些历史实状,在中国的文献中未必有详细的记载,或已在人们的历史记忆中漶漫不清。梢风的文字,并非事后的回忆,而是即时的实录,且文字亦颇为生动,权当一部黑白纪录片来观看。
其二是反映了当时日本人中国观的一个侧面。与同时代的芥川龙之介、谷崎润一郎、佐藤春夫诸人不同,来中国之前,梢风对于中国并无太多的学养和知识,相对来说成见和偏见也较为淡薄,在他的文字中所体现的,多为直观感受,鲜活生动,也不免有些肤浅低俗,当年日本人对中国的歧视,多少也有些流露。在文人中,他算是一个游荡儿,吃喝嫖赌都不会缺位,在这方面,与井上红梅有些相近,也因为如此,笔墨所涉,就相当广泛。开始的几年,他对中国相当痴迷,他也写苏州旧城的逼仄,古迹的颓败,写南京城区出奇的黑暗,写南京城门口人声鼎沸的杂乱和壅堵,写广州珠江上船民生活的诸种实相,写黄包车夫谋生的艰难。大正昭和时期出版的日本文人的中国游历记,多达上百种,相比较而言,梢风这一时期对中国的描述不管是怎样的五色杂陈,却始终是带着一种温情,没有芥川那样的冷眼。这种笔下的温情,构成了上海事变前梢风中国观的基本色。
需要指出的是,1932年1月28日爆发的所谓第一次“上海事变”,成了梢风中国认识或者说对中国态度的一个分水岭。梢风从此前的中国赞美者,骤然变成了日本当局的同调者。严格地说,上海事变以后梢风到中国来已不是纯粹的游历了。这一时期他有关中国的著述结集出版的有《话说上海事变》(1932年)、《热河风景》(1933年)、《男装的丽人》(1933年)和重新编定的《中国漫谈》(1937年)、《续中国漫谈》(1938年),在战后有将以前的长篇小说《上海》和《男装的丽人》稍作修改后重新出版的《回忆中的上海》和《燃烧的上海》。虽然他对中国的情感依然无法割合,但狭隘的日本人的立场却严重扭曲了他观察中国的视角,我在《近代日本文化人与上海1923—1946》一书中曾有详细论述,此处不赘。
对于本书中出现的一些旧地名和一般不广为人知的人物、事件以及有关日本的词语,译者做了适当的注释。
最后,对于使这部译稿在长期蒙尘之后终于得见天日的浙江文艺出版社,及为本书的出版付出努力的朋友,表示诚挚的感谢。
徐静波
2017年1月13日
于复旦大学望得见燕园的研究室
曾经有一位不可一世的罗马人恺撒(Julius Caesar)留下过这么一句豪言壮语: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Vcnio,video,vinco.)“来”也罢,“看”也罢,都不打紧,然而来和看的目的倘不是援助、投资或观光游览,而是征服,则以今天后殖民后冷战时代的眼光视之,自然不免会感到帝国主义的血腥。事实上,那个时代的罗马人大抵都是帝国主义者,置帝国的利益于万物之上,嗜爱征服别人。也许惟因如此,恺撒的这句话才会被奉为金言备受推崇广为流传,以至于时至今日居然仍未湮灭。甚至在早已打入我国市场多年的万宝路(Marlboro)香烟盒的标志中,居然也赫然印着这句话,只是写作完成时:Veni,vidi,vici。即“我来了,我看了,我征服了”。其实恺撒语录的原版才更加意味深长呢。然而这位罗马统帅在忙着厮杀征服之余,倒也没忘记有效利用晚间就寝之前的时间,写下了一部《高卢战记》(Commentarii de Bello Gallico)。而这部书,从某种意义上说,恐怕不妨视为一种游记。若依今人的价值观,也许应将恺撒的名言改说成:“我来,我看,我写(vigilo)。”改vinco作vigilo,仅仅一字之易,便将话者由威风凛凛的三军统帅降格为普普通通的一介游客,尽管失去了许多英雄气概,却也平添了一缕和平与温馨,岂不可爱?而名高千古的《高卢战记》也大可更名为《高卢游记》(Commentarii de Itinere Gallico)了。——此乃戏言。不过事实上,征服这一行当固然英雄无比,但鲜见能够维持得恒久。君不见,昔日曾为罗马军团所征服的土地上,如今崛起了一个个强大富足的国家:倒是称霸一时的罗马帝国却早已灰飞烟灭了。反观搦管弄文,尽管显得孱弱,却似乎远较策马横刀杀气腾腾的征服更受到永恒的青睐:连今天我们认识恺撒其人,难道不也是仰赖写在纸烟盒上的一句“名言”,以及一部《高卢战记》吗?亦即是说,对于生活于现代的我们而言,恺撒建立在南征北战杀人如麻之上的盖世英名,已经毫无(当时所曾具有过的)意义;如若说今天恺撒对我们还有一点影响的话,那这种影响只是通过他作为副业而遗留下来的著述(ecriture)来实现的。
……
这恐怕是因为此时自以为国力已足够强大的日本,无法容忍中国继续妄自尊大,自命为世界中心之国的缘故。而“支那”一词,乃是模拟西文的译音。如英文的China,法文的Chine,德文的China,意大利文的Cina,西班牙文的China之类,据说原是中国古称“秦”的讹音。盖国与国的交往一如人与人的交往,尊重对方应是礼尚往来的前提。而以对方自己为自己所取的名字呼称对方,则是最起码的礼貌。倘若对方自名“张三”,而我们偏偏不称他“张三”,而是蛮横地硬呼之为“李四”,甚至“王八”,那么显然是有意污辱对方,毫无友好交往的诚意。而当时的日本官方,无疑是缺乏与中国友好往来的诚意的。至于连普通的日本百姓也人人称中国为“支那”,则只能说明“广大的日本人民”在这一点上也是不假思索地响应了政府的政策了的。当然,应当庆幸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但不可不注意的是,时至今日,在日本仍然有那么“一小撮人”,犹自坚持以“支那”称呼中国。而日语中东中国海(East China Sea)、南中国海(south China Sea)的正式名称仍然为“东支那海”和“南支那海”,只是不再使用“支那”这两个汉字,改以片假名代替而已。我们愿意能有更多的国人正确地认知这一事实。
作为译者,我们希望我们的译作能够为我们中国人正确地认识自己提供一点线索。同时也希望,它们能够为真正的理性的中日友好做出微薄的贡献。但我们最希望的,还在于能够为诸位读者在劬劳之余,带来阅读的乐趣。
1998年10月于呷奔国暗疏乡
村松梢风著的《中国色彩(精)》是一本20世纪初日本作家的散文随笔集。村松梢风分别于1923、1928、1930、1933年四次造访中国的江南、两广、东北及京津地区,并写下《魔都》等影响很大的小说、游记。不同于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等对中国的鄙夷,村松对中国非常热爱,尤其爱江南地区。本书中所选的篇章包括《中国礼赞》《江南的风物》《南京重访记》《苏州游记》《西湖游览记》《北京游览记》《济南一瞥》《香港见闻录》《广东漫记》《广东夜话》十篇。
留园也好,狮子林也好,此拙政园也好.都是多么精美的庭园啊!回想起这些名建筑纷纷产生的黄金时代,再环视一下现令的中国,真有点满目疮痍之感。
西湖的景色怎么看也看不厌。它体现了自然与人工融为一体的极致。西湖的美一半在自然,一半在其建筑。这里沉淀着几千年的历史文化,一木一石皆蕴藉着古人的精魂。
中国广阔的土地唤醒了潜意识般长期深藏于我们心灵深处的远祖传来的遗传之梦。这种内心的感动有时候会很强烈,有时候会比较朦胧,但当我们去中国旅行,双脚踏在中国的土地上时,这种感动便一直持续着,不会消退。
本书为村松梢风著的《中国色彩(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