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传说中的玉臂藕!”易君左在一旁悄悄提醒道。
两个少女见两位长衫先生,如此注视着她们刷藕,几乎入了迷,便唱起了采藕歌:“长衫哪知短衣苦,消闲无聊乱谈藕。”
这下,郁才子诗兴来了,连忙回应道:“只因不解其中味,方来宝地问花姑。”
当少女知道,眼前应和自己的是位大文豪,也羞涩地邀请郁达夫一行到她们家中品藕。待少女呈上刚采上来的嫩藕时,郁达夫望着鲜嫩有如少女手臂的藕节,迟迟舍不得动口。
“达夫先生是不舍这泥中娇物吧?”易君左借机打趣道。
这时,郁达夫已无退路,只得张口便咬。只见那藕丝从他嘴角一直拖出,长长的,并不肯就此断下。弄得郁先生是继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那嘴角,又有藕汁溢出,模样够尴尬的。两个少女见大文豪如此状况不断,只能掩面而笑。
拿着少女赠送的长节嫩藕,让郁才子对这乱世之际的清雅偶遇,感慨万千。一如手中散发着的藕之淡香,让人眷恋。
其实,不只是文人雅士对这藕情有独钟。在民间,藕也是有着成就美好姻缘之佳话的寓意的。在故乡一带,八月中秋一到,河藕便贵起来。何故?
在乡间,到了年龄的青年男女,正月里想办“大事”,男方得让女方心中有数,有个准备。于是,备了月饼、鸭子之类,其中,少不了一样:河藕。在中秋节前,由女婿送到老丈人家里。这便叫“追节”。
“追节”的河藕,颇讲究。藕的枝数得逢双。藕节上,要多权,且有小藕嘴子,万不能碰断的。断了,不吉利。被乡民称为“小藕嘴子”的,有正规叫法: “藕枪”。如若偏老一些的,则叫“藕朴”。乡里人腹中文墨有限,叫喊起来,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常言说,藕断丝连,此话不假。我们从郁达夫先生咬藕的经历中也看到了这一幕。对于普通乡民来说,他们不一定在意郁达夫先生的尴尬,当然也就不会在意那挂在先生嘴角边的藕丝。
然,故乡人做一种常见的风味吃食“藕夹子”,这时便会真切地体会“藕断丝连”一词的意味也。
做藕夹子,首先要将藕切成一片一片的。这时,便可发现,藕切开了,那丝拉得老长,依旧连着。
将切好的藕片,沾上调好的面糊,丢到油锅里煎。这是做藕夹子的又一道工序。滚开的油锅,藕夹子丢进去,用不了多会子便熟了。煎藕夹子,香,脆,甜。
考究的人家,两片藕中间夹些肉馅之类,再煎,味道更好。
用河藕做菜,真正考究的,是做藕圆子。用芝麻捣成馅儿,做得小小的。藕,不是现成的藕,得用藕粉。有了芝麻馅儿,有了藕粉,再备一只开水锅,便够了。
做的程序如下:将做好的芝麻馅儿,丢在藕粉里,轻滚。藕粉最好放在小竹扁子里,好滚。滚,讲究的是轻,是匀。不轻,散了架;不匀,不上圆。滚过一层,丢进开水锅里煮,一刻儿捞起,凉干,再放在藕粉里,滚。如此反复。一层一层,滚得一定程度,藕圆子便成形了。
将藕圆子做成餐桌上的一道甜点,远在桔子、蜜桃、波萝之类罐头之上。那藕圆子,香甜俱备,自不必说。轻轻一咬,软软的,嫩嫩的,滑滑的。
据说,乾隆年间的江南才子袁枚,天生爱吃熟藕,尤爱那种嫩藕煮熟后的味道,软熟糯香,咬下去又有韧劲。
江南一带的熟藕,除了糯米藕,还有糖醋藕。这在袁枚《随园食单》和民国张通之《白门食谱》两部著作中,都曾分别作过记述。关于糯米藕的做法,袁才子的记述如下:
藕眼里灌入糯米,用红糖蜜汁煨熟,与藕汤一起煮,味道极好。
而张通之讲糖醋藕的做法,也很简单:
切成薄片,以糖和醋烹成,最耐人寻味。过几天,依然香生齿颊。
故乡常见煮河藕卖者,用一大铁锅,老大的,支在柴油桶做成的炭炉上,立在路旁。卖河藕的,边煮边吆喝:“熟藕卖啦。”上学下学的孩子,都挺喜欢买熟藕吃。
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小的时候,在故乡是吃不到袁才子说的那“糯米藕”的,当然更不见张通之记述的“糖醋藕”。
藕孔里灌糯米,曾经很常见的。听老辈人说,早年间卖熟藕,藕孔里都是灌满了糯米煮的。想来是“三年自然灾害”之缘故,人连野菜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糯米给你煮糯米藕唦?
这一段岁月,早已尘封于一代人的记忆之中。如今的故乡,卖“糯米藕”的多起来,家中孩子们喜欢吃的,随时可买。只是一见那“甜”“黏”“稠”之汤汁,便不敢像孩子们那般狼吞虎咽了。
岁月不饶人。多糖甜食,毕竟已经不太适合年过半百的我们矣。
……
P10-13
著名作家陈建功
《楚水风物》静静流淌而出的.大抵是乡情。如梦如幻,如丝如缕。著名散文家 中国散文学会剐会长兼秘书长 王宗仁
刘仁前对于事物的观察极其敏感而细微,用笔感性而洗练。在《楚水风物》中,作家对其家乡风物习性的了解掌握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看似信笔拈来,实则由多年乡村生活积累而成。
这种极其细微传神的笔墨看似用力轻巧,其实蕴涵着作家对自然深切的爱,是爱培养了他的美感,正因如此,语言的使用在他那里才变得那么亲切,简单朴素而饶有诗意。
著名评论家 《小说选刊》副主编王干
读到刘仁前的这本散文集,一下子勾起无数的童年回忆。风车、田螺、粽箬、虎头鲨是我亲爱的里下河大地涂抹在我们心灵上永不消褪的“图腾”。
刘仁前文笔师从里下河“文曲星”汪曾祺先生,行文简畅新丽,善用楚水方言俚语,有些词的选用极见功夫,常令我这个“游子”惊喜而倍感亲切。为文到了这个境地,是不大容易的。
汪老为我题书名
1993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一本散文集《楚水风物》。 我的同乡好友、著名评论家王干先生给写的序。
想着他是因一篇关于汪曾祺先生小说的评论而走上文学评论之路的,跟汪曾祺先生关系定然非同一般。而我写的这一组楚水风物,与汪曾祺先生著名的散文《故乡的食物》中所写物产十分相近。且我的用笔风格是一直追随他老人家的。心中就想,如这本小册子能请汪曾祺先生题写个书名,那该多好。
于是,把心中的想法和王千兄商量,请他帮忙。原本也只是试试看的,不想汪老没做半点推辞,爽快地题写了书名:“楚水风物”。因为事先没怎么好给他老人家提太多要求,心想只求个有就成。谁知汪老用宣纸题写了两幅书名,一幅为竖题,一幅为横题。足见先生为人之真诚,做事之认真。
汪老题写的书名,是托王干兄转交给我的。说实在的,捧着汪老题写的书名,我内心真是激动万分。他的字,典型的文人字,儒雅得很,求他字的大有人在。而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没请他抽一支烟,没请他喝一杯酒,没有一丁点付出,却得到了他老人家如此厚爱,这无疑将激励我继续走好自己的文学之路。
我的老家兴化,与汪曾祺先生的老家高邮是紧邻。兴化古属楚,因境内河荡港汉密布,得名楚水;作为楚国令尹、大将军昭阳的食邑,又称昭阳。多水的兴化,乱世“世外桃源”,盛世“闹中取静”,让文人墨客、雅士骚人,为避战乱、避喧嚣、避功名而来到兴化,又为读书、卖画、会友而离开。他们当中有写出《水浒传》的施耐庵,写《报刘一丈书》的宗臣,写《艺概》的刘熙载,有“诗书画三绝”之郑板桥……凡此等等,不一而足。
传统历史文化积淀丰厚的兴化,无疑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这些为文者。在多年之前,陈建功先生就从我的小说里读到了刘熙载一直主张的那种“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的情愫。陈建功先生在把我的作品与刘熙载《艺概》中的理念作了一番比较之后,这样说:“这一位‘刘’和那一位‘刘’是否有血缘关系且不必管他,这一位‘刘’是否读过那一位‘刘’的《艺概》也无需深究。从文学观念上看,他们还真有几分相近之处呢。刘仁前笔下静静地流淌而出的,大抵是乡情。如梦如幻,如丝如缕。”
屈指算来,我业余为文亦三十余年矣,长篇小说《香河三部曲》(《香河》《浮城》《残月》)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产生了一定影响,被赵本夫先生誉为“里下河版的《边城》”。著名学者丁帆先生更是给予了高度评价,他说:“在我所了解到的中国百年文学史中,能够用长篇小说来描写苏北里下河风土人情和时代变迁者,刘仁前算是第一人。”
根据我的长篇小说《香河》改编的,由潇湘电影集团投资拍摄的同名电影《香河》,今年春天将在溱湖湿地公园开机。
我2011年5月到泰州市文联工作以来,争取泰州市委、市政府支持,和江苏省作协、《文艺报》联合打造以汪老为旗手的“里下河文学流派”,在中国文坛已经形成了较好的影响,得到了专家学者的肯定。目前,我们已连续召开了四届全国性的研讨会,推出了“里下河文学流派作家”丛书小说卷、散文卷、诗歌卷,今年还将推出“评论卷”等一系列专著。期盼着,“里下河文学流派”之大旗高高飘扬,将汪老的文学精髓传之久远,发扬光大。
今年5月16日,是汪曾祺先生去世20周年,我将20多年前他老人家题写书名的《楚水风物》重新梳理,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奉上我对他老人家的一份深深的怀念。
二〇一七年三月十八日于海陵莲花
楚水风情最难忘(壹)
王 干
仁前是我的同乡。我出生在兴化茅山。兴化是著名的“锅底洼”,出门见水,山在兴化是一种神话,是想象的产物。听母亲讲,茅山确有一座山,山上还有寺庙,香火一度极盛。遗憾的是我至今未能目睹茅山的模样,它在我的记忆里却始终高大巍然,那多半是一种心理幻觉。幻觉有时候是非常美好的。我经常会莫名其妙怀念茅山,想念茅山。
现在读到刘仁前的这本散文集,一下子勾起无数童年的回忆。台湾有一首校园歌曲,叫《外婆的澎湖湾》,读此书,我仿佛回到了外婆的“澎湖湾”,“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是南国风情,而风车、田螺、粽箬、虎头鲨则是我亲爱的里下河大地涂抹在我们心灵上永不消褪的“图腾”。所以,仁前让我做序,便不再客套,欣然应笔,借此来抒发一回对故乡那种超乎人伦的亲情至情,并顺祝故乡的土地年年丰沃、故乡的父老乡亲岁岁平安,享乐亦无疆。
刘仁前文笔师从里下河走出的“文曲星”汪曾祺先生,行文简畅新丽,善用楚水方言俚语,有些词的选用极见功夫,常令我这个游子惊喜而倍感亲切。为文到了这个境地,是不大容易的。
是为序。
一九九三年三月于鸡鸣寺侧
刘仁前对于事物的观察极其敏感而细微,用笔感性而冼练。
在《楚水风物》中,他对其家乡风物习性的了解掌握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看似信笔拈来,实则多年乡村生活积累而成。
作者的这本散文集,勾起读者无数童年的回忆。风车、田螺、粽箬、虎头鲨,是里下河大地涂抹在他心灵上永不消褪的“图腾”。
刘仁前的文笔师从里下河“文曲星”汪曾祺先生,行文简畅新丽,善用楚水方言俚语,《楚水风物》这本散文集是他对其家乡各种风物习性的描写和乡村生活的写照,其清新淡远的意境,简洁洗练的画面,能渐渐引发读者对地域文化的思考;更能折射中国农村的沧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