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唱幽灵的那个男的太好了,声音浑厚,音域宽广,乐感也好,最后不再睡着了,就是为了听他。在林肯中心听的歌剧是穆索尔斯基的《鲍里斯·戈都诺夫》,那天我受到了震撼,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演得好。他们演得太好了,舞台华丽,乐队透明,每个人都唱得非常好。可是,这并没有足以震撼我,让我无比吃惊的是那些铺天盖地的纽约人。林肯中心的歌剧院很大,有四五层,里边坐着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们衣着体面,春风一片。就是这些人震撼了我:他们对这部歌剧真是太熟悉了!不要以为我现在只是说了一句普通的、没用的话,其实这句话是我想概括他们纽约人的核心:他们对歌剧太熟悉了。熟悉歌剧,不太容易,不但要真心热爱音乐,以及歌剧,还需要多年积累。不是一般青年男女白领可以达到的,那些读了几天书,就宣布自己热爱艺术、并懂得艺术的人,每当走到歌剧面前,就会显示出他们既不热爱艺术,也不懂艺术了。我常对朋友们说,我们肯定有病,要不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声音:就是那些唱歌剧女高音的声音。
坐在身边的那些纽约人,他们真的热爱歌剧、熟悉歌剧,他们在跟我一样享受,他们的眼神、表情,以及肢体的自然状态,都让我能感觉到,并从心底生出对他们的敬意。中场休息时,男男女女的、老老少少的都会去排着队,花十美元要一杯白葡萄酒喝。这时,你要仔细看看那些穿裙子的女人,会发现她们很美丽,即使那个身边的老太太也许已经八十岁了。一般说来,美国人不太讲究穿着,不过听歌剧时除外。仔细想想,为什么觉得她们美丽?其实,不仅仅是她们衣着光鲜,还是因为她们对于歌剧的熟悉。其实,人们为什么要熟悉歌剧呢?这样要求我们人类是有毛病的。可是,我就不幸成为了有这种毛病的人。而且,还据此把人分成了两种人:有文化的人,没有文化的人。不熟悉古典音乐的人,就是没有文化的人。熟悉古典音乐的人,就是有文化的人。知道这样很没有道理,知道这是偏见,可是完全没有办法。中国绝大部分读书人是有知识的人,可惜他们没有文化。
在大都会博物馆感觉到很累,太大了。美国人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东西?创造的?买来的?还是抢来的?走在这所巨大的博物馆里,脑子就不停地想着这些与文艺无关的东西。公平?哪儿有公平?美国真的公平吗?如果美国有公平,那这公平是怎样造成的?直到走进了梵高的油画里,才把这些烦乱的思绪赶走。
这么多画果然都是梵高的原作吗?我又一次感觉到吃惊,并且突然心酸起来。站在梵高面前,回忆回忆回忆。应该是十七八岁时吧?在遥远的新疆沙漠里,我去搜集民歌,为了今后能成为一个作曲家。那时,我背诵过柴可夫斯基的一句话:一个人只要记住了一百首民歌,他就能成为一个作曲家。我当时以为柴可夫斯基说的都是真的呢,我也就是在那儿看到了一些青年画家,他们跟我一样留着长发,然后,他们让我看到了梵高。在绘画上,我是一个迟钝的人,不过青春记忆却是与泪水相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梵高的这些画,我总是想哭。那么冲动,渴望,烈火燃烧一样的十七八岁真的永远都没有了吗?那些大沙漠、塔里木河,还有梵高,他们果真走远了就不再回来了吗?我终于忍住了,没有让梵高看到我的眼泪,可是,当走到了米罗的画布前时,眼泪竟然再也存不住,它们顺着我的脸就往下流,那些属于米罗的,让我内心无比疼痛的线条呀——
我结婚那年,在乌鲁木齐的冬天里,因为贫穷,买不起窗帘,就去买了大量的维吾尔人用来包麻袋的土粗布,然后叫画家孙广新为我画窗帘。我们从米罗的画中挑选了线条和图案。我的窗帘占有了整整一面墙,那上边全是米罗的线条。
透过泪水,我发现我家里的米罗线条与大都会博物馆里的完全一样。(P16-18)
王刚从文革狂潮中幸存了下来,并完成了这本卓越的著作(《英格力士》),再一次向世人印证了人性的坚韧。
——美国《华盛顿邮报》
《英格力士》充满了温馨和悲悯,是对他自己的超越,也是对同类题材小说的突破。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家 莫言
王刚的小说具有奇观性。……既有针砭现实的历史正义诉求,又有对人性透彻的反思;既有对中国现实的政治、经济的审视;又有文化上的价值追问;既有大众文学的趣味想象,又有先锋前卫文学的语言质地……
——北京大学教授 陈晓明
我猜在现实生活里,王刚未必有机会能将这些话真的说给儿子听……儿子往往并不懂得及时倾听父亲。于是他写下来,留待以后。而这些文字一旦公开,王刚就不但是对着儿子讲述自己,更是对着所有读者讲述自己那一代人,以及他们所经历的岁月。于是这份未必被及时阅读的家书,无意间却为历史留存了一份珍贵的记忆样本。
——北京大学博士 丛治辰
你给儿子写信了吗
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写信了,有时候觉得父亲给儿子写信是一件挺不要脸的事情。儿子,可是,这几年爸爸却给你写了许多封信,有的你可能读了,有许多你没有读。爸爸知道你对这些信没有太大兴趣,总体是懒得读。懒得读,就自己写,自己看,但是,这就更不要脸了,对方都不太看,你给他写什么信?
爸爸那年5月在旧金山红木海岸,午睡朦胧中突然决定要到明尼阿波利斯看看(咱们家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午睡蒙咙里决定的),因为你8月份就要到明大法学院读书了。其实,本来是希望你去纽约的,非常希望你去福特汉姆法学院,旁边就是林肯中心、茱莉亚音乐学院,你可以到林肯中心听音乐会听歌剧,去茱莉亚音乐学院找找女孩儿,爸爸都为你想好了。你自己却选择了明尼阿波利斯,说他们给你奖学金,说法学院给奖学金很难,说明大偏僻正好读书。所有这话都像是一个老年人说的。
其实,你已经决定去明大法学院了,爸爸在你入学之前先去那儿看看究竟有什么用呢?没有什么用,你自己什么都决定了,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那天在明尼阿波利斯的街道旁等公共汽车,小风像小刀一样割在脸上,明媚的阳光像美国政府,看上去美丽,却内心感觉冰凉,已经5月了还这么冷,身边一对华人老夫妇说这已经是最温暖的春天了。美国的公共汽车来得好慢呀,突然很想念你,想到你要独自来美国了,爸爸像所有那些渐渐衰老的父亲一样,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就是在那个公共汽车站,在公共汽车似乎永远等不来的时候,决定要给你写信,你从小到大听爸爸的废话够多了,可是像爸爸这样的人却仍然感到没有表达够,刚才说了——千言万语。
其实年轻时的爸爸没有想过要孩子,更没有想到会与你有那么多话说。电影里那些父亲听说有了孩子就高兴得蹦跳起来,爸爸不是这样,有了你之后,内心特别沉重,觉得自己还没有玩儿够呢,就要当爹了,很可怕。所以看着那些跳起来的男人们,不知是真是假。对你有了感觉,有了感情,甚至充满深情(这话有些不要脸)都是以后的事情。看着你一点点地长大,爸爸也长大了。那时北漂的爸爸每次回到乌鲁木齐都会带着你,你从来不愿意管我叫爸爸,我也无所谓。反正当时天天带着你玩儿真的比跟别人玩儿要舒服愉快,叫什么就更不重要,爸爸是一个务实的人。别人的爸爸都总是很忙,你爹却一辈子晃晃悠悠,一点儿也不忙。别人的爸爸计划性特强,你爸爸喜欢瞎逛,别人的爸爸都有单位有公司,爸爸没有单位,即使在公司时也是若即若离像是一个局外人,今天在音响店,明天在旧货市场,后天在商场西装店、南门新华书店,大后天又独自坐在公园的湖水边发呆。有了你就更喜欢逛了,只是天天带着你一起逛,以后你大了不愿意跟我逛了,我就又独自逛……几十年就这样逛过来了。 父母生养孩子是为了什么?过去一直同意那种说法,孩子是那对为父为母的男女寻欢作乐的产品。养孩子是什么行为?动物本能,某一类动物本能,某一种动物本能——他们说人性。
所以,你有时对爸爸说话厉害,爸爸从不顶嘴,内心不高兴也不想吵架。可是,儿子,爸爸在外边几乎没有朋友,因为爸爸是一个不容易吃亏的男人。
你小时候家里吵架,爸爸经常诉说委屈,多么不容易云云,最近出去逛得少了,却喜欢天天看《动物世界》,才发现许多动物都完全不是爸爸这样的,才发现动物里当爸爸的角色本该为自己的家庭和后代把食物找回来。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动物们没有为此委屈含冤的,只有人类当爸爸的才喜欢经常诉说委屈,这又是挺不要脸的。
对了,今天在信里问你,当时不去纽约非要去明大法学院,是心疼家里的钱吗?我渴望答案,《动物世界》却没有说,我没有从那些小动物身上看到它们是不是心疼家里的食物,我只是发现你小时候竟然是一个节约的孩子。前几天,你为爸爸过生日,从美国带回来一瓶很好的起泡酒,是法国香槟产区的,你记得爸爸当时对你说什么吗?当时感觉那酒真的很好,喝着心里很舒服放松,于是又悲伤起来,说:还没玩儿够呢,就老了,而且又老了一岁。
在王刚著的《你给儿子写信了吗(精)》中,我们将其中给儿子写的信选出来,单独出版。作者在信中有对儿子的关怀,也有对人生、财富、价值观的探讨,是父亲与儿子之间的一次诚挚、平等而又温馨的诉说,对当今社会子女教育和培养有一定的启发。
王刚著的《你给儿子写信了吗(精)》是作家散文随笔。是他作为父亲给远在美国读书、后来做了律师的儿子写的信,信的内容多是他对人生、对社会、对亲情、对音乐、对文学的独到看法,也有对自我的剖析和批判,表达了父亲对儿子深厚的情感和关爱。收录了《爸爸的包袱》《父亲的乌鲁木齐》《巴黎的忧郁》《笑面虎》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