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河边的草地上一遍一遍地兜圈子的时候,天宝忽然看见马太家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拎着一只桶向河边走来,那只桶看起来不轻,里面盛着什么?一堆脏衣服?几只碗,或者盆子?几斤需要淘洗的米……
会不会又是一堆猪下水?
那孩子送来的很有可能又是一副猪下水。这会儿,在河流的上游地段,马太得意扬扬地吹起了尖利的口哨。
天宝停止了与羊的周旋,迷惑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他不明白马太为什么这么高兴,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一副猪下水,一会儿又一副猪下水,不是要办喜事吧?
他哪来的那么多猪下水呢……
送桶来的那个孩子,这时拎着一只腾出来的空桶,顺着来时的路晃晃悠悠地走了。马太点了一支烟,把两只手浸在河里。不久,天宝看见马太的那两只手又从水里出来了,仿佛从中捞起了一团紫红色的布。天宝出神地望着那团东西,很快,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马太又把那团东西沉到了河里。
马太好像在于什么坏事。天宝想。
那团湿漉漉的东西,又像紫色的布匹,又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死婴,他这么鼓捣来鼓捣去,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一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让它顺水漂走么?
天宝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马太的那种尖利的口哨声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了,沿河一带静得出奇,只有马太轻轻搅水的声音。
蜻蜓在河边飞舞。
这时,天宝的羊突然将天宝仰面朝天地撞翻在河边的草地上,这只羊,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这样撞他了。天宝猝不及防地倒下,又莫名其妙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畜生今天到底中了什么邪,变得翻脸无情,性情坏得惊人。它是不是疯了?被满河猩红的流水捉弄疯了?……天宝用力扯住一条羊腿,向上一提,羊哀叫了一声,立即倒下了。
天宝说,想干什么,要暗算我?
没见过这样的羊,三番五次地撞他,三番五次地向他反攻倒算。天宝的一只手从羊的脊骨摸到羊的腹部,一只瘦羊,只有尾巴还比较大,摸上去感到茸厚,可尾巴有什么用呢?那只不过是一坨纯粹的羊油而已。
天宝对羊说,你这会儿瘦得像只鸡,你浑身没有一点肉,你要是多少有一点儿肉,我这就把你宰了,我也像马太一样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洗刷你的下水,我也要像他那样干整整一个下午。走着瞧吧,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过小雪的时候,我就要开刀问斩了……
河水突然清澈起来。
天宝抬起头,发现河流的上游地段这时已变得空荡荡的了。这么一会儿工夫,马太就不见了,已经离去了。在马太刚才蹲过的地方,现在来了两只乌鸦,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
两边的树林,除了树梢上有一抹残红,其余的枝干都变成青色的了,看上去如同经过了长时间的浸泡与蜡染。
镀金般的河水,表面上闪烁着一部分零碎的光芒。马太已经洗好了,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拎着两大桶洗好的猪下水,得意扬扬地吹着尖利的口哨,向村里走去,他的女人正在门前虚情假意地迎接他……他这么说走就走了,竞连一个招呼都没打,全村就这么一条河流,平白无故地被他霸占了一个下午。(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