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厂甸”是个很有名的地方,这个地方本名“琉璃厂”。大概北平的那些宫殿上面的五颜六色美丽而名贵的琉璃瓦,就都是在这里烧的,后来这里可成了街市,两旁的铺户,都是笔铺、南纸店、墨盒铺、古书铺、古画古玩店、书局等等,这里是文化的中心,附近还有许多家的报馆。
中间是“海王村公园”,其实说是公园,毋宁说是商场,并且还是“文化商场”。除了上述的那些与文化有关的营业之外,便是照相馆了,门前挂着当代伟人与名伶的特别放大的相片,此外可以说绝没有别的铺子,没有米粮店,也没有酱园。这里只给人一些“精神的食粮”,所以来游的人多半是些文人墨客、名流学者,很少有伧夫俗人,更没有妖艳的女人。可是一到了“新年”——旧历的新年,这里就顿然与往日不同,而成为人山人海、万头攒动、车马喧嗔、市声嘈杂、绿女红男、盯梢掏包、哭爹喊娘、丢鞋失帽……的一片热闹场所。
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每年新正初一至十五,这里有临时的集市,也可以说是“年会”,人都来逛来了。其实是没有什么可逛的,方梦渔他偏说有“可逛的”。
方梦渔是上海人,北平他已来过了许多次,可总没赶上新春逛厂甸,这次,他是来到北平在《繁华报》做副刊的编辑,这次住的最长时间,去年秋天来的,赏过西山的红叶,度了一冬。他也饱赏了这古都的吹得人能发僵的“哨子风”,然而他觉得北平有趣味。他连日在报上的副刊写“杂感”,也有了些文名,又交了不少各界朋友。如今,腊尽春回,使他穿着皮袄感觉有点发痒,他又是独身,正年轻,在这新年里,别人都是一家欢乐,独有他是异乡作客,形影孤单,而十分无聊。
满城的人都在集中兴趣过这新年,所以他在副刊上作的那些文笔泼辣且富趣味的文章,也仿佛没人看了,同时他也感觉到材料枯竭,他得出去找一找,逛逛厂甸吧,离着又近。
于是他就步行着去了。琉璃厂这条街,车就塞挤得水泄不通,汽车倒跟在洋车屁股后头,“嘟嘟嘟”洋车也听不见,照旧不挪一步,人想溜过去也很难,幸仗方梦渔是在上海挤惯了的,所以他有办法,他专找空隙,登上了笔铺的台阶,走几步再跳下去;由一辆洋车的轮子边擦过去,再跳到古玩铺的台阶上,走几步再下去,下来走几步再上去。如此他就到了厂甸——即是平常的海王村公园。
这里果然改了样,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小贩,有的卖凉糕,有的卖带汤加糖的煮豌豆,还有除了“老北平”别处的人全都喝不惯的那种酸味的“豆汁粥”。更有“应节”的新玩具,风筝:五尺多高的“沙燕”“鲇鱼”“蜈蚣”“鹞子”“哪吒闹海”,用纸和竹做的全都十分精美,挂满了墙;有抖起来“嗡嗡”响的空竹;还有用纸和秫秸做的上面嵌着小锣小鼓的风车。“大糖葫芦”,即糖山楂葫芦,又名日“糖球”,每支都是一大串,比人还高。平时连花草也没有的海王村公园里,现在已搭设起许多家露天茶馆,他可是四面都被人挤住了,他在上海学的挤法,都有点行不开了。挤来挤去,他挤出了这公园的旁门,却又看见了许多座席棚,他进去一看,棚里四壁都挂着标卖的名人字画,他对这个外行,稍稍一看,便走出去了,再不进第二个棚。他只是又去挤,他感觉出趣味来了,觉着这个地方“可逛”,是因为人多才可逛,于是他就同时被人挤着,同时注意地看着人。
他看见个老太太,唉声叹气说:“早知道这么挤,我不来,咳!你们行行好吧!别挤我啦!”又看见个挤丢了孩子的妇人,两眼都急得直了,大声喊着说:“小五儿!小五儿!……”看见个大姑娘尖声儿说:“哎哟!你踩我的鞋干吗?缺德!”自然有些年轻人还说:“挤呀,挤呀!”故意地挤,他们这种恶意的挤,也是有目的的。方梦渔看明白了,因为来这里逛的人,女性很多,而且这些女性不仅有坐着汽车来的富家太太和小姐,中资家庭的妇女,或小家的姑娘,占多数的还是服装特别的,可是不知是什么人。
那穿着粉红大衣的嘴唇抹得特别红,脸上胭脂擦得特别多,头发烫得特别乱,身后永远跟着个缠足的老妈,方梦渔就知道是“青楼人物”;因为这旧历年,她们也放假,所以出来玩,并还寻找她们的熟客,以便请到她们的“香巢”,请那位“客”多多“开盘”。还有衣服不大整齐、说“摩登”而又不完全“摩登”,这大概是“女招待”了;北平有女招待的小饭铺到了新年照例休业。还有……方梦渔忽然看见了一个穿得很单的“雄赳赳”的少女,他可真猜不出是个干什么的。
这少女就在他的对面,虽然隔着好几个人,然而他看得真。头发没烫,也不太长,好像是个女学生,但又眉飞色舞的,跟同行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摇头摆脑地说话,又不似一般女学生所有的那种“安稳”。她穿的只是一件薄毛绒的藏青外套,里边是浅绿色的绸夹旗袍,她可真不怕冷,虽说天有点暖了,但地下还结着冰,北平的春天没有这么早,至少也还得穿棉的,她却就先“换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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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庐先生的社会言情小说也是民国时期北方大都市“众生相”的生动描绘,其风格兼有刘云若的“奇瑰”与张恨水的“中和”:泼辣不如前者而世俗气强于后者。
——徐斯年
王度庐的文字不事雕琢,淡雅处几近白描;笔下不时出现片段如诗如画的二十年代“新文艺腔”,极富文学意象之美。
——叶洪生
王度庐(1909—1977),原名葆祥(后改葆翔),字霄羽,出生于北京下层旗人家庭。“度庐”是1938年启用的笔名。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武侠言情小说家,独创“悲剧侠情”一派,成为民国北方武侠巨擘之一,与还珠楼主、白羽(宫竹心)、郑证因、朱贞木并称为“北派五大家”。
20世纪20年代,王度庐开始在北京小报上发表连载小说,包括侦探、实事、惨情、社会、武侠等各种类型,并发表杂文多篇。20世纪30年代后期,因在青岛报纸上连载长篇武侠小说《宝剑金钗》《剑气珠光》《鹤惊昆仑》《卧虎藏龙》《铁骑银瓶》(合称“鹤一铁五部”)而蜚声全国;至1948年,他还创作了《风雨双龙剑》《洛阳豪客》《绣带银镖》《雍正与年羹尧》等十几部中篇武侠小说和《落絮飘香》《古城新月》《虞美人》等社会言情小说。
王度庐熟悉新文学和西方现代文化思潮,他的侠情小说多以性格、心理为重心,并在叙述时投入主观情绪,着重于“情”“义”“理”的演绎。“鹤一铁五部”既互有联系又相对独立,达到了通俗武侠文学抒写悲情的现代水平和相当的人性深度,具有“社会悲剧、命运悲剧、性格心理悲剧的综合美感”。他的社会言情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也很强,注重营造诗意的氛围,写婚姻恋爱问题,将金钱、地位与爱情构成冲突模式,表现普通人对个性解放、爱情自由和婚姻平等的追求与呼唤。这些作品注重写人,写人性,与“五四”以来“人的文学”思潮是互相呼应的。因此,王度庐也成为通俗文学史乃至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中绕不过去的作家,被写入不同类型的文学史。许多学者和专家将他及其作品列为重点研究对象。
王度庐所创造的“悲剧侠情”美学风格影响了港台“新派”武侠小说的创作,台湾著名学者叶洪生批校出版的《近代中国武侠小说名著大系》即收录了王度庐的七部作品,并称“他打破了既往‘江湖传奇’(如不肖生)、‘奇幻仙侠’(如还珠楼主)乃至‘武打综艺’(如白羽)各派武侠外在茧衣,而潜入英雄儿女的灵魂深处活动;以近乎白描的‘新文艺’笔法来描写侠骨、柔肠、英雄泪,乃自成‘悲剧侠情’一大家数。爱恨交织,扣人心弦!”台湾著名武侠小说作家古龙曾说,“到了我生命中某一个阶段中,我忽然发现我最喜爱的武侠小说作家竟然是王度庐”。大陆学者张赣生、徐斯年对王度庐的作品进行了大量的整理、发掘和研究工作,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徐斯年称其为“言情圣手,武侠大家”,张赣生则在《王度庐武侠言情小说集》的序言中说:“从中国文学史的全局来看,他的武侠言情小说大大超过了前人所达到的水平”,“他创造了武侠言情小说的完善形态,在这方面,他是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
此次出版的《王度庐作品大系》收录了王度庐在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和有影响力的作品,还收录了至今尚未出版过的新发掘出的作品,包括他早期创作的杂文和小说。此外,为了满足不同领域的读者的需求,此版还附有张赣生先生的序言、已知王度庐小说目录和王度庐年表,以供研究者参考。这次出版得到了王度庐子女的大力支持和密切配合,王度庐之女王芹女士亲自对作品进行了点校。可以说,他们的支持使得《王度庐作品大系》成为王度庐作品最完善、最全面的一次呈现。在此,我们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在编辑过程中,我们依据上海励力出版社,参考报纸连载文本及其他出版社的原始版本,对作品中出现的语病和标点进行了订正;遵循《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GF1001—2001),对文中的字、词进行了统一校对;并参照《现代汉语大词典》《汉语方言大词典》《北京方言词典》《北京土语辞典》等工具书小心求证,力求保持作品语言的原汁原味。由于编辑水平和时间有限,难免有疏漏之处,敬请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北岳文艺出版社
二○一五年六月三十日
《粉墨婵娟》为长篇小说,系王度庐先生作品。原稿分上下卷。上卷:粉墨婵娟,下卷霞梦离魂。内容以民国时期为时间背景,讲述报馆编辑方梦渔与戏曲名伶魏芳霞之间的爱情悲剧。作品塑造了众多生动鲜活的文学形象:美丽懦弱却才华横溢的魏芳霞、善良多情而正直的方梦渔,算命谋生的瞎大舅、憨厚、耿直的赛筱楼,守旧、愚昧的魏老太太。作品以民国时期的特色文学语言,娓娓道来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王度庐作品大系》收录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武侠言情小说家王度庐在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和有影响力的作品,还收录了至今尚未出版过的新发掘出的作品,包括他早期创作的杂文和小说。此外,为了满足不同领域的读者的需求,此版还附有张赣生先生的序言、已知王度庐小说目录和王度庐年表,以供研究者参考。
《粉墨婵娟》就是该书系之一,主要讲述了报馆编辑方梦渔与戏曲名伶魏芳霞之间的爱情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