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了!走,到珊瑚坝去放风筝!”
哥哥柏明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王”字风筝。细竹篾条做的骨架子,又轻又韧,还拖着两条又长又细的尾巴。旧报纸糊的风筝上,有“新蜀报”三个大字——我并不真认得,是哥哥指着读给我听的。
哥哥是我们全家识字最多的,在整条曙光巷的孩子里,也是识字最多的。虽然巷子口的张家大哥也上学,但他比不上我哥哥。哥哥不但识字多,会糊风筝,而且跑得飞快。每到春天,他就带我去长江江心的珊瑚坝上看他放风筝。他的风筝能飞得比鸟还高。
“珊瑚坝可去不得了,那是军用飞机场!军用,懂不懂?小心把你抓起来!”妈妈刚背着一背篓洗干净的衣服从长江边回来,一听说珊瑚坝,就扯着大嗓门儿叫喊起来。
“那更好,我去看飞机玩!”哥哥扬起手里的风筝,呼啦啦地往巷子口跑去,又呼啦啦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看飞机去喽!”
“飞机,飞机!我也要看飞机!”妹妹金云才五岁,也跟着闹起来,追着哥哥跑。
我跑不快,就坐在屋门口的板凳上跟着轻轻跺脚,越跺越快,跟哥哥步子的频率一样快。
“兰兰,你等着,我们偷一架飞机回来给你看!”哥哥高举着风筝绕到我跟前,又像风一样折回去往巷子口跑。金云蹦蹦跳跳地跟过去,哥哥转身把金云背到背上,两个人一转眼就不见了。
“疯子!两个疯子!”妈妈上了楼,从二楼的窗户上支起一根长长的毛竹晾衣竿,搭到对面龚婆婆家的窗户上,“兰兰,你不要跟他们俩疯。尤其那个金云,小女娃还疯成那样!”
我仰起头看妈妈把一件一件男人、女人的衣服晒在晾衣竿上,像是挂了一排没尾巴的风筝。看着那些衣服,我觉得满眼都是春天。
春天,连药都变得好吃了。
平时我要分好几次才喝完的一碗汤药,现在“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喝完了。
连爸爸都夸我:“兰兰乖,吃药乖。”
是啊,我也想让身体变得更壮一点儿,像哥哥那样,跑得飞快;像金云那样,追着哥哥跑。不过现在还不行。
天快黑了,哥哥和金云才回来。金云趴在哥哥背上睡着了。
“看这个小疯子。”妈妈一边说,一边把金云轻轻接过来,又从洗脸盆里揪出一条毛巾,给她擦擦脸蛋儿和手脚,再抱到二楼我们的床上去。
爸爸坐在一楼的床边,盘着腿,端着他的杨木长烟秆,“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指指桌子上泡着的一大杯沱茶。
哥哥皱着眉头喝了两大口,学着爸爸平时的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 爸爸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他:“好喝不好喝?”
哥哥瞪大了眼,竖起大拇指:“两个字一安逸!”
爸爸这回是“哈哈”地笑出了声:“好,下回可以跟我去泡茶馆了。”
哥哥得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看见一直在旁边洗脚的我,走过来伸手摸摸洗脚盆里的水:“水都不热了,你还洗啊!”
我弯腰抓住哥哥的手,凑到他耳朵边,轻轻地问:“飞机呢?”
哥哥赶紧用另一只手按到他的嘴唇上,做了个“嘘——别说话”的手势,回头看看爸爸,又再“嘘”了一遍,用手指了指楼上。
我点点头,把脚从洗脚盆里抬起来,哥哥二话没说就端着我的洗脚盆去倒水。我哪里还有心思泡脚,匆匆擦干了,赶紧往楼上跑。
妈妈差点儿跟我在楼梯上撞个满怀:“哎呀,慢点儿!一个个忙着去投胎啊!”她用手轻轻地在我的屁股蛋儿上推了一下,转头又叫:“死娃儿,疯得饭也不吃。灶头有开水泡饭,还有泡咸菜,快点儿去吃!”
我躺在我和金云的小床上等哥哥。我们家楼上楼下的屋子都小得可怜,哥哥一贯是和我们在楼上打地铺的,妈妈早帮他把床铺好了。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