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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白马人之书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阿贝尔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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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试读章节

在白马人村寨的内部

岷山之夜,最能呈现出白马人村寨的内部。它们在繁星下由几条雪溪串起,最长、最大的是夺补河,之后是白马峪河、汤珠河、马家河、黄羊河、草地沟。

没有人知道它们在繁星下存在了多少年,但我知道,它们从唐宋至今,便一直保持着今天的格局。一个男子走出杉木板房,上坡回来,便是一百年。一个姑娘下河背水,没等把一首歌唱完,又是一百年。寂静的大山划定了他们全部的世界,溪河的去向,溪河的尽头,只在族群日渐淡远的记忆中,不再跟他们有关。

岷山之夜广大而高远,像一滴上帝的泪浸漫着岷山山系的东北边缘,白马人村寨散落在泪滴盐分最重、最苦涩的沟谷。这苦涩曾经是流血与逃亡,今天是被破坏、被现代化。

在水牛家水库建成之前,夺补河水连贯、丰沛,有灌木丛掩映,在闪烁的繁星下泛着幽光。幽光如星光,也是深蓝。河畔黑沉沉的寨子,错落有致的杉木板房,像最原始的音符排列;板壁土墙后睡去的男女,火塘边睡去的男女,是原始乐曲中最为深情的停顿与休止符。

汤珠河谷幽僻,杜鹃花洒了星光也是深蓝的,失眠的女子穿上裹裹裙走到窗前看天色。窗外繁星满天,大山黑如格绕才理的脸膛。汤珠河畔的女子圆睁的双眼是岷山之夜的另类星辰。

白马峪河在汤珠河右岸的山那边,中间隔着草地沟,它是白马女子嘎尼早从杜鹃山朝东北方看过去的目光。岷山之夜,白马峪河对白水江与白龙江说了什么?或许它从来都只是缄默。

黄羊河畔的白马人是夺补河散落的几粒种子,就像被风吹过猫儿山的白杨树籽,就像被鸟衔来苦荞与燕麦。黄羊河是白马人在历史流转中的一个旁笔。

没有人知道,在这几条溪河中,哪一条是白马人的母河。四条河并不同源。汤珠河、白马峪河、草地沟与夺补河的支流羊峒河共同发源于杜鹃山。汤珠河源自西北侧,白马峪河源自东北侧,羊峒河源自东南侧。夺补河发源于王朗雪山,与九寨沟一山之隔。黄羊河发源于夺补河右岸的猫儿山。四条河不同源、不相连,但白马人是同源的,在历史的流转中,散落在了岷山的溪谷中。

汤珠河的白马人翻过杜鹃山,白马峪河的白马人翻过黄土梁,即可到达夺补河。夺补河的白马人溯羊峒河而上,翻黄土梁,即可与白马峪河、汤珠河、草地沟的白马人相会。五条河的白马人虽分属两省三县不同的行政区域,古时也分属于不同的州县土司管辖,但他们自古是一家,相互走动,彼此通婚,共谋大事,有着一致的自我认同。在他们的族群记忆与传说中,尚能捕捉到来龙去脉,比如,羊峒河的下壳子和上壳子的白马人很多是从白马峪河过来的。  从卫星地图上看,最能看清白马人村寨分布的格局——也是他们生存的格局。这个格局由来已久,保存至今,但内部细节在悄悄地发生蜕变,从衣食住行到一草一木,从外在形象到内在精神。这种蜕变来自时间的磨损,也来自空间的挤压,白马人无法抗拒。

夺补河发源于岷山主峰雪包顶东北一侧雪山,从竹根岔和大窝凼下来,流过牧羊场,从刀解家开始流入白马人的村寨,直至在铁龙堡注入涪江。

夺补河分两段,以焦里岩为界,上游是白马人的称呼,叫夺补河,下游是汉族人的称呼,叫火溪河或火溪沟。火溪河有木皮、木座两个乡,夺补河有白马乡,居住的都是白马人。火溪河距府县近,汉人进出多,白马人汉化早,官称熟番。夺补河远,焦里岩难走,除番官、头人,白马人尚不会讲汉话,官称生番。

古时白马人村寨内部的格局和细节都是一样的,除开吐蕃东渐后的改变,魏晋月亮照着的,唐宋月亮照着的,明清星光映照的,大致是一个样子。今天月亮照着的,跟古时有了天壤之别:村寨的名字不同了,互通村寨的道路不同了,住房的建材与样式、格局不同了,白马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了……甚至有的村寨搬迁了,所在地都变了……变化更大的是白马人精神世界的内部,与过去作为一个完整的族群相比,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经分崩离析。如果有一束光可以照进他们的内心,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古时火溪河,一条窄布带一般的羊肠小道穿行、绕行两岸,过水泉关、梧埪关、铁蛇关、北雄关,串起薅子寨、木瓜寨、昔腊寨、瓦舍寨、木座寨、陈家寨。关隘也是小寨,住有土民,多双重身份,身为土民,又为土司或守关隘或充当通事。

火溪河的水含铁重,铁氧化后,溪里溪外的石头都呈现出火红。到了秋天,两岸红叶满谷,绵延几十里。这样的秋天,土司骑马从水泉关进来,穿过阳地隘去木座寨,身后跟着一个穿裹裹裙的年轻通事,山雾漫开,阳光照进溪谷,红叶揭开面纱显出透红的肌肤。除了鸟鸣,还能听见寨子里的人讲的番话和汉话。

相比火溪河的内部,夺补河的内部是高海拔的,溪谷不再像深渊,有些接近高原。焦里岩上去是王坝楚,白鹤沟在这里汇入夺补河。谷间有一块上好的坝子。王坝楚是白马话“乌巴色”汉译,意思是“风大的地方”。王坝楚早年只是一个寨子,20世纪50年代后成了藏区区公所、伐木厂(森工局)的驻地,也成了一个小镇。20世纪90年代撤区撤厂,只是乡政府的驻地,虽说保留着小镇的格局,但人去屋空,成了一个空镇,几次去,街道上流淌着白花花的阳光,或者刮着大风,不见一人。

一只盘羊从王朗出来,走进白马人村寨,在它的瞳孔映出的是一个怎样的白马人村寨的内部?刀解家和色腊路,就几户人,算不上寨子。灌木林就在人家户外面,夺补河水漫进灌木丛,漫出一片开满高山菊的湿地。

这样的情景发生在夜晚。盘羊很悠闲,在月光下像一头小犏牛,在星光下像一个走夜路的胖子,偶尔还叼几嘴路边的青稞和荞麦。

祥树家的人都睡着了,盘羊穿过寨子,看见了篝火的余烬,闻到了飘在夜风里的咂酒的香味。

盘羊走过色如家、扒西家,来到水牛家,看见的是一个偌大的寨子,高高的粮架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盘羊很想对着星星唱一首歌,又怕惊醒了火塘边的人,操起猎枪出来追杀。

水牛家下面是稿史脑,过了稿史脑又是大寨子厄里家。天打粉粉亮了,盘羊不敢怠慢,它穿过交西岗的一块燕麦地上了山。等上到山梁,天已大亮,一条白若裤带的小路呈现在山脚下的河畔,把厄里家、交西岗、伊瓦岱惹三个寨子串在一起。白马老爷山矗立在羊峒河口,像一座镇妖塔。山上的青松同岩崖一样古老,从未有人动过。

太阳出来了,盘羊瞳孔里的白马人村寨豁然开朗,寨子里的柴垛、板房土墙、原木梯子和粮架,以及寨子外面的菜地、苹果树、白杨树和溪流都显得格外明晰与润泽。一个男子扛着火枪走在从交西岗通往伊瓦岱惹的路上,仿佛闻到了盘羊的气味。风扯起他的裹裹裙,把他白桦树一般的光腿露了出来。

盘羊翻过山梁,视线转向羊峒河,看见了山涧对面的驼骆家,寨前寨后一片葱茏;转而又看见了前面高坡上的上壳子,半边笼着云雾,半边照着太阳,就像个仙境。

这当然是在旧时。今天盘羊已被猎杀得差不多了,就是深夜也再没有敢闯进寨子去的。今天穿过白马人村寨的只有汽车和人。一个旅行者,一个探险家,一个民俗学者,或者就是一个外来的牧羊人、一个民工、一个上门女婿。

今天看见的白马人村寨的内部已经颓废了。水库淹没了过去夺补河畔最大的白马人寨子水牛家,同时也让水库下游河段的河水断流。自一里电站再次引水入隧道,断绝了(南一里)到自一里的水流。村寨内部的细节也几乎汉化、藏化和现代化,地砖、藏炉、铝合金玻璃窗、电视机、影碟机、电话线、网线、电脑、瓶装白酒和啤酒、明星画像……代替了白马人自己的东西。原木梯朽在苹果树下,背水的木桶烂在土墙后面生了菌子,二牛抬杠的长犁也收起来搁在土墙上……有谁还在唱白马人的歌?有谁还会唱白马人的歌?

土司走黄羊河翻猫儿山进白马路,偶尔也走火溪河。土司走进的白马人村寨,首先是一个古汉语的村落,这些语词今天保存在府志、县志中。村寨的质地和气味也保存在语词里,连同失落的民风民俗。

由黄羊河翻猫儿山进白马路,土司都住水牛家。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水牛家有番牌三名,番民六十六户,男女大小一百九十一人。没有横标,但番官头人列队,有咂酒。土司在水牛家住下,后几日或依次上行到彭信寨、蛇入寨、独目顶寨、舍那寨、多藉寨,或下行到擦脚寨、额利寨、仓莹寨、关坪寨、交昔寨、六洞寨。当时尚无羊峒河流域的驼骆家和卡斗两寨。

明清时候的白马人村寨内部是极为原生态的,很少见到汉人和藏人的物件,连语言中的语词也很少。除了土司松散的作为权力象征的管理,外面世界尚未对白马人的世界构成挤压与威胁,白马人的村寨内部,包括文化与精神,都处于一种自在自满的状态。这种自在、自满,显示出白马人在摆脱外部世界的追杀后形成的独立与完善的族群体系。他们的独立与完善也是他们与岷山山水的相融。他们一天天扎下根,根在为他们输送养分的同时也牢牢地把他们稳固在这几条溪谷。

月光照着夺补河畔的白马人村寨,也照着山背后汤珠河、马家河、草地沟、白马峪河畔的白马人村寨。

站在杜鹃山顶,可以一眼望通汤珠河峡谷。汤珠河逶迤北延,像一线流云掩映在群山之中。这当然是宏观,是勿角白马人村寨的大景,细致的内部则在群山的褶皱中。

今天乘车走江油、平武去九寨沟,翻过杜鹃山便进入了汤珠河河谷。白马人自己把这个地方叫勿角,就是偏沟的意思。翻过杜鹃山,看见的第一个寨子便是蒲南,接着是阳山、沙尕、平地。沙尕在右岸的一条沟谷里,保留着更多白马人村寨的味道。勿角口以下到营盘河坝是勿角白马人的主要聚居区,叫英各村,也是勿角乡所在地。白马人民居已经改造成颇具旅游意味的楼阁,醒目的石头外墙多了几分羌族民居的味道;只有右岸山边台地上的下勿角,还保留了旧时寨子的格局和样式。左岸由勿角口进去,有一条溪谷叫药水沟,里面住着池上、勿角上寨两个寨子,想必勿角上寨要比下勿角更原始。下勿角下面,还有阴坡、两河口二寨。

在车上看见的白马人村寨是一些民居,是个别或行或坐或站的已不再穿裹裹裙的白马人,感觉到的是一些光影,闻到的是空气中变淡了的白马人的气味。冬天飘着雪花,屋顶和山坡一片白,寂静如一幅善于留白的水墨画。感觉不到风,一片片雪花在空中旋转,之后安静地贴在枯草和灌木上。五月汤珠河谷一片翠绿,阳光热辣如烫金,山影与屋影染了翠绿,在阳光映衬下如一匹匹青布。

在土司走进夺补河白马人村寨的同时,也有南坪土司走进汤珠河白马人村寨,他们在同一片阳光下、同一片繁星里欣赏着白马人围着篝火跳圆圆舞。

白马峪河发源于黄土梁东侧石垭子梁,由第一股雪溪而下便是迭布寨。住在迭布寨的是钻得最深的白马人,或许也是被外族追杀怕了的白马人——自然也是受汉化最少的白马人。

顺流而下是倒兑沟、寨科桥。寨科桥左岸另有白马峪河的一个源支,由远及近,有阳尕山、李子坝、迟石腊。三个寨子的白马人要么也是最胆小的,要么便是在逃亡中跑慢了一步的。白马峪河上游没有夺补河开阔,河畔容纳不了太多人居住,很多白马人只好把寨子修在半山坡和溪沟里。池沟、草坡沟、草坡山、枕头坝沟即是。

白马峪河是一条死沟,不像汤珠河有一条省道穿过,倒也更为安宁,只可惜它在黄土梁东北坡,自然条件不及夺补河流域,与夺补河畔的白马人相比生存要更为艰辛,也因此才有人翻过杜鹃山到羊峒河定居。

寨科桥往下有三角石、夹那坪、枕头坝,再下便是铁楼。寨科桥古时叫“赛过桥”,白马语叫“纳尕”,意思是“山林边的寨子”。铁楼往下是密集的白马人村寨,几十里溪河便有上墩上、演武坪、案板地、新寨、旧寨、麦贡山等二十余个自然村。只是这些村子的白马人较早与汉人杂居,已经汉化了。

如果说白马人是从陇南、陕西南逃亡岷山深腹的,那么白马峪河流域的白马人逃亡的路途是最近的,由于自然环境的局限,他们保留了较多农耕文明的特点。而逃亡汤珠河、夺补河流域的白马人的生活方式,反倒有所退化(野化),由农耕文明后退到了半农半牧。

白马人村寨的内部,除了我们看见的互通村寨的道路、绕过村寨的溪河、溪畔的灌木丛与草场、日晒雨淋的粮架、山边台地上的老寨、路边平坝里的新寨,还有我们不易看见的祭山、白该白姆诵经、跳曹盖(白马峪河流域的白马人叫池哥昼)、跳圆圆舞猫猫舞、唱酒歌、婚嫁与丧葬,还有背水、犁地、打青稞、割荞麦、擀面、打盘羊……一个族群的内部,分散在几条溪谷,在一座山的各侧同时呈现、分时呈现,久而久之,呈现的细节有了些微差别。时间在保存语言的同时也在分隔语言,在保存服饰、歌舞、口头文学的同时也有分隔服饰、歌舞和口头文学。被分隔的语言、服饰、歌舞、传说也在演进,因为它们是活在一代代白马人个体身上。

一个白马峪河谷迭布寨的白马女子,翻黄土梁到羊峒河西岸高坡上的上壳子来相亲,却没有被看上。原因不是长相、穿戴、门户不好,而是她的饭量太大,一顿要吃三大碗干饭。这是白马人婚姻的一个内部,在碧蓝的天空下和金灿灿的阳光里,呈现的是悲怆的灰调。p40-46

书评(媒体评论)

白马人是我去平武接触过的一个古老、神秘的部族。阿贝尔的《白马人之书》不只为读者托出了白马人的面目,也托出了白马人有别于我们当代的文明与灵魂。阿贝尔出生并长期生活在岷山之中,早已融入了白马人,他的敏感与直觉不仅准确地捕捉到了白马人生活环境的独特性与变迁,也捕捉到了白马人内心的独特性与变迁,包括面临消亡的麻木与悲剧性。“白马人之书”的“书”不是通常意义的书写——记录与叙述,而是带着倾向的审美与评判。这本书即使不是白马人走向世界的桥梁,也是桥梁重要的一拱。

——阿来(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

《白马人之书》不是流行时下的非虚构。作家的才华、学养及审美力给予了该书极强的文学与学术价值。它甚至是挽歌的,“花开成海,思念成灾,你再不来,我就要老了”,对于遗落在岷山中的白马人是这样,对于这本《白马人之书》亦是。

——梁平(著名诗人,《星星诗刊》主编)

目录

导言

从看琥珀到砸琥珀(自序)

自述

看见白马

白马线索

白马印象

白马路

在白马人村寨的内部

通往白马人村寨的道路

夺补伊瓦之死

一个诗人的祥树家

水边的扒西家

厄里家记

我与交西岗

午后的下壳子

木座:夹生的熟番

黄羊关拾遗

人事,神事

苗州的查踏漫

抹地的灵魂

下午的上草地

寨科桥印象

探寻“采花”的白马人

尼苏的眼泪

嘎尼早访谈侧记

访旭仕修记

单身汉格绕才理

洞嘎才理和他的波姆

闪烁的海子

作为象征的废墟——白马人谈话录

作为文学符号的土司——白马土司谈话录

序言

从看琥珀到砸琥珀

如果问世界上有没有内含活体的琥珀,那么聚居岷山深腹的白马人便是,它的价值远超任何真的琥珀。

从甘南到陇南,从平武到九寨沟,白马人生存圈的外围的确有与世隔绝的地理与文化隔层。岷山最北的迭山,秦岭与岷山交界的高楼山,岷江与白龙江的分水岭羊膊岭、弓杠岭,岷江与涪江的分水岭雪栏山……构成了这个隔层的地理部分;沿涪江、白龙江而上及沿陇南、陕西南而下的汉文化,沿甘南草原、阿坝草原东渐的吐蕃文化,连同驻守在岷江、湔江、清漪江流域的羌族文化,构成了这个隔层的人文部分。特别是在南宋之前的和平年代,完全是一个被亚洲东部主流文明遗忘的角落,自然也是一个鲜为人知的原始公社。南宋之后才有了土司这个中介,把它与国家政权和外面的世界联系起来。但这种联系依然等同于隔绝,几乎不影响它作为琥珀的他时性。

在卫星地图上看,这颗琥珀有着一颗心的形状。心的上边线是白河,左侧线是九寨沟、王朗、黄羊河,右侧线是夺补河、唐家河,心尖是平武县城——过去白马人的安老寨。

不用想象,走走,便可亲眼看见这颗琥珀的颜色。甘南东南缘、陇南南缘的颜色已经是翠绿了,但还是带一点泥色。这泥色也是文化的颜色,也是白马人的肤色。白河流域(包括汤珠河、羊峒河等诸支流)春夏是苍翠、苍绿,秋冬是殷红和雪白,泥色淡了,多了一点藏蓝,那是吐蕃人注入的“一滴蓝”。岷山的最深腹,夺补河流域(包括黄羊河、老河沟和唐家河)只是苍翠和殷红了,那是白马人本来的颜色,其纯粹带着远古的清冽与凄婉……一颗琥珀也是一坨凝固的时间,它是从远古刨出的见证,神奇的是它还封存着一只昆虫,且能与现时并存。更为神奇的是,琥珀里面还有氧气和水,这只昆虫还活着……

在我居住的县城,每天都能看见白马人,妇女居多,他们的样子我早已熟悉,与他们擦肩而过,也不再能闻到他们的体味。他们学会了很多我们的生活方式,但保留最多的还是自己的习俗。“5·12”地震前北山公园尚未开发,我时常在公园的后院遇见白马人。大多是中老年妇女,偶尔也有年轻人,穿她们的裹裹裙,拴花腰带。中青年人已不戴白毡帽,只有老妪才戴,毡帽上插着白鸡毛。她们也打麻将,摆两三桌。也有人不打,坐在一边看,手上纺着线,嘴里说着白马话。秀气的纺锤旋转着,与桌上的麻将格格不入。很多时候,看麻将的人比打麻将的人多。白马老妪不会打麻将,单独坐一张桌子,不时看看天,招呼着孩子,偶尔也说她们自己的语言。有一两次我正好带了相机,偷偷地拍她们。拍特写时,被一位白马老妪看见了,她朝我摆摆手,把脸侧过去。就在她侧脸的瞬间,我按下了快门。

在县城,我看见的三五成群的白马人,一丝不苟地穿着他们自己的服装,花腰带和白鸡毛格外显眼。每次遇见,我都要去想,把他们比着什么,灌木或者杜鹃花?还是漂在被污染的河面上的花瓣?虽然同居一城,但他们是很难融入汉人的。我在县城看见的白马人群体,不管是穿汉服的还是穿裹裹裙的,里面都没有一个汉人。他们讲白马语,在街头路尾听见,也不相融。然而,不管走到哪里,白马人跟自然却是融洽的。汉人讲究,坐要坐椅子,睡要睡床,白马人不讲究,公路边的树木、公园里的草坪、街边的水泥台阶,都是他们天然的椅子和床榻。公园改造之前,我时常看见白马人睡在迎客松下的草丛里,旁边还睡着个孩子,白毡帽滚落在一边,树荫落在脸上。

就我的观察,越是原始的民族越是跟自然融洽。融洽也是依赖。我想是文明阻断了我们与自然的通联。事实上,我们的确是从自然当中活脱脱辟出了一个文明世界的,不再像过去那样依赖自然了。然而,我们因此也失去了原初的自然属性,失去了与自然融洽的趣味。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点,是我们自大了,看不见自己作为生命轮回的轨迹了,太过追逐物质文明而忽视了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存在的边际——作为存在的美学,也失去了静谧感。

’我看琥珀,看琥珀里活的昆虫,看它的美与毁灭。它不是藏蜂,而是一个逸名的物种。

很多人看了这颗琥珀,想给这个活化石命名。他们不是审美,而是想有所得。

有的人也是琥珀中的活体之一,既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又有汉人的功利思想,指望因琥珀的稀有得以提升。

也有真正的学者(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或历史学家)晓得了这颗琥珀。进山来看,进山来考察、研究。有学者甚至是外国人,漂洋过海而来。他们走近琥珀,拿了显微镜看;他们听它说话,从语言中找它的根;他们测量个体,甚至掘坟,从生理解剖学研究他们……他们看见了一些东西,便匆匆为这活化石命名。或许它名副其实,今天的活体正是那个消失的民族的后裔,但学术的每一步骤都需要证据。

这个活化石与另一活化石——大熊猫共存于同一环境,大熊猫却无法告诉学者们琥珀的来龙去脉。

我不敢说这颗琥珀是世界上最美的琥珀,哪怕它真是这个世界已知琥珀中最璀璨的一颗,但它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琥珀。它有我见过的这个世界最美的村寨——迭部的扎尕那、九寨沟的则查洼、白马路的驼骆家,有我见过的这个世界最美的山——扎尕那山、多儿山、雪栏山,有我见过的这个世界最美的河——白龙江、白河、夺补河,有我见过的这个世界最美的部族与人——白马部族与白马人……最美,更是因为琥珀中的生命不是遗体而是活体。部族鲜活了,人鲜活了,裹裹裙、白毡帽、花腰带、白鸡毛都跟着鲜活起来,酒歌、圆圆舞和伯舞也跟着鲜活起来……鲜活呈现的时间、散发出的气息,对今天的世界与时间都是一次反刍与警示。

夺补河由王朗发起,从海拔3500米流出,聚大窝凼和竹根岔二水,流经牧羊场,海拔下降到了2600米。从牧羊场到王坝楚,便是落差相对较小、河谷开阔、山势平缓的白马路。

琥珀被砸开,封存的个体自裂口遗落,我捡起了尼苏、旭仕修、阿波珠、布吉、嘎塔、格绕才理、嘎尼早……

阿波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白马人,他从琥珀里走出来,让我一辈子爱琥珀。他从琥珀来,又回到琥珀去,我把电话打进琥珀,听见他磁性的声音。他有很多细节,他的人生便是由这些细节构成,我所见到的、描述的都很有限。我没能见到的,在琥珀中一个叫交西岗的灰块中,要更为真实,更为生动,就像一只羊拿它的角去抵一棵桦树。

尼苏在琥珀中起伏最大,受力于时代的一锤。琥珀破了,她并没有晕过去,而是被弹回了原处。她是琥珀中最美、也是最凄婉的雌性部分,就像一枝落入汉人镜头的高山杜鹃花。

旭仕修是一个民间艺术家,也兼做白该(法师)。他信命,命一直压着他的心口。

布吉坐在王坝楚抽旱烟,他刚刚喝过几盅。他给我讲了他的现状——从上壳子搬下来,腰无分文,五个人住一间屋。

我和布吉有一个对话:

“你打没打过大熊猫?”

“昨天打了一只。”

“在哪里打的?”

“那边包包上。”(布吉手一指)

“怎么处理的?”

“交给你啊!交给你处理!”

“现在在哪里?”

“搁到家里的,不信啊?不信我引你去看!”

布吉真带我去了他家。没看见大熊猫,只看见两个狭窄昏暗的房间和两架脏乱的木床。

“国宝,哪个敢打?开玩笑!我打过盘羊,吃肉。”

布吉在琥珀里算什么?

嘎塔躺在琥珀里距离太阳最近的一把长椅上,见了我也不坐起来。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讨我喜欢。我点燃一支烟,也扔给他一支。他依旧躺着,躺着摸打火机,躺着点烟。

嘎塔真的很像一条封存在琥珀里的半死不活的羌活鱼。

嘎塔是上壳子人,三十五岁,光棍一个。

“妈老汉儿死得早,书只读到小学一年级,靠隔房孃孃养大。”嘎塔说。

“孃孃对你好吗?”我问嘎塔。

“好还是好,就是感觉不好,毕竟不是自己家。”嘎塔说。  格绕才理是琥珀里偏雄性的个体,他的红脸膛映红了半个琥珀,但他家祖屋里黢黑的火塘又抹黑了那些红色……他因为心仪的对象饭量太大而一直独身,让我大惊失色。

嘎尼早有着异族血统的大美,也是琥珀中唱歌唱得最好的一位,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她足以代表琥珀。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呼吸与心跳与外面的世界太过同步,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在琥珀中有自己的生存秘诀。她的悲剧源自她的挽歌无意识,无法以琥珀之心发声。

从看琥珀到砸琥珀,不是我个人的经历,而是琥珀及琥珀封存的个体的经历。

砸琥珀的人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权力意志,但并不代表美;砸琥珀的人代表了这个时代糟糕的价值观,但并不代表善;砸琥珀的人代表了这个时代大无畏的罪恶,但并不代表救赎。

我爱这琥珀,我爱这琥珀中另类的活的个体。

我说我是这颗星球最爱白马人的一个,谁能拿出证据反驳我?谁又能推举出一个人取代我?

我只是看琥珀,爱琥珀。

面对时代齐刷刷举起的电锤,我只会哭……我的文字无法修复琥珀。

2015年11月23日于四川平武

内容推荐

白马人是最早来到东亚大陆的古老部族,一直躲在岷山褶皱里求生存。阿贝尔著的《白马人之书》以一个民族的前生今世为主题,采用花瓣式的结构,通过对白马族历史钩沉、文化习俗、方言、日常伦理、生活情态的描述,勾勒出一幅立体的白马人生活图景,将一个民族,一个地域的时间卷轴展现在读者面前。

编辑推荐

白马人是早来到东亚大陆的古老部族,如今却只能躲在岷山褶皱里求生存。阿贝尔历时五年走访,查阅了上百万字的史料,并配以丰富的照片,探寻着这一古老部族的前身今世。

阿贝尔著的《白马人之书》用花瓣式的结构,描述了白马部族的历史钩沉、文化习俗、方言、日常伦理、生活情态,勾勒出一幅立体的白马人生活图景。

作者曾获得冰心散文奖,用优美,附有诗意的文字,表达对于白马这个即将消亡部族的惋惜和留念,犹如一首深情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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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24 20:1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