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明天,也就是明天一大早,城市在梦中,人们在梦中,校园也在梦中的时候,刘春义要转学回到自己的小镇中学了。
望着窗外闪烁的群星,王成静思默想。
那天,刘春义告诉王成转学的消息后,王成没有一点悲伤的表示。真不可思议,连王成自己都感到十分奇怪。当时,王成略微有点惊讶。王成略微惊讶地问刘春义转学的原因,刘春义沮丧地盯着王成的眼睛,王成感觉刘春义的失望一览无余,好像一个尘封已久的洞口正慢慢向自己敞开。刘春义说是经济上的原因,老父亲上山挖药材摔伤腿后,再也没有能力供他在市二中上学了。二中是省里的重点中学,虽然不是什么贵族学校,但各种花费仍然很大。王成咬着嘴唇想说真舍不得让你走,他抬头望着天空终于没有说出来。言不由衷的话为什么要说呢?不说兴许会让自己更平静一些。王成的手插在裤袋里,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使他暂时忘却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王成说:“到时候我会送你的。”
其实,他对自己的承诺没有一点把握。
刘春义感动地说:“不,不,不用了。”
刘春义把转学的消息只告诉了王成一个人。用刘春义的话说,他不想麻烦同学们。那不是出自肺腑的话,倒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罢了。以刘春义在班里的威望和影响,没人对他的转学感兴趣。学习好管什么用,你刘春义是三好生又有什么用,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情。
寒星点点,王成感觉有点发冷。
王成急忙把外套罩上,依旧站在窗前。
莫名其妙,王成就是驱不走刘春义那张干巴巴的缺乏营养的脸。或许,那张脸从来就没有涉足过王成的记忆,所以根本说不上强烈和深刻的印象。然而今夜不同了,刘春义额头积聚着愁苦的每一条皱纹,都格外分明地呈现在王成的面前。
王成把手深深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一个忧伤的午后,王成沉浸在某种忧伤的情绪中。或许他的小松鼠死了,或许他的数学成绩不及格,或许他的父亲训斥他了,总之那时他在忧伤。忧伤不妨碍他的目光投向讲台,当时,班主任正介绍一位从农村转学过来的同学。王成的腿斜跨着,跨在他旁边那个空荡已久的座位上。王成心乱如麻,思绪纷飞。他的目光盯着那个同学蹒跚着向他走来,直到那个同学站在他的身边,向他微笑,他才如梦初醒。
“请,请,让一让。”
那个同学结结巴巴地说。
全班同学哄然大笑,笑得窗纸哗哗作响。
王成没有笑,因为忧伤并没有消失殆尽。大笑的巨浪使王成立刻回到了现实之中。
王成赶紧把腿收回去,身子往里移了移。
他已经明白,从今天开始,他和这位结结巴巴、土里土气的同学是同桌了。
同桌满脸通红,额头上有几道明显的皱纹在蠕动。
同桌向王成点点头,很感激地盯了他一眼。
同桌掏出课本,王成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课本左下角的名字:刘春义。
他的同桌叫刘春义,刘春义是个结巴,结巴的字写得挺漂亮。
当时,王成平平淡淡地想到了这些。
刘春义不苟言笑,主要原因可能是结巴。其实结巴比常人有更强烈的谈话和交流欲望,因为生怕被人讥笑和嘲弄,所以干脆不苟言笑,这是明智的、又很普遍的做法。自抑是一种痛苦,痛苦久了又会变得麻木。
王成课余时间喜欢阅读心理方面的书籍,对于结巴他有一套独到的见解。这并不是他特意观察了刘春义后才得出的结论,也不是他对同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虽然说最值得研究的是身边的人,最令人向往的是远方的人,但王成对刘春义丝毫没有琢磨的意思。
然而,同桌是一个无奈的现实,无论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他终归是你的同桌。他们的位置靠南面的墙壁,王成离开座位,就需要刘春义稍微向前倾倾身子。还有比如说下课,王成总是如释重负似的要去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伸伸懒腰,晒晒太阳,或上上厕所。刘春义却不然,下课之后,除了迫切要上厕所的欲望驱赶他之外,刘春义一般不外出,总是猫在那儿读书和练字。这样,王成时常得需要刘春义提供方便。
偶尔,王成会冲拧过脸的刘春义点点头,或是微笑一下。
在这方面,刘春义给予王成的回报却要丰厚得多。
刘春义猫在那儿,做作业,写字,读书,似有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尤其是他那副可笑的老式眼镜,常常让王成哑然失笑。王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乡村里那些老会计戴着老花镜算账的情景。如果说刘春义猫在那儿算是一种坚定意志的体现,那么王成很不以为然,王成觉得那是逆来顺受的性格的具体表现。
他们也交谈,但极简短,从没有一句回味无穷值得记忆的话。
王成对刘春义怀有许多复杂的感情,轻蔑、可怜、嘲弄,兼而有之,说不清哪一种因素更突出。但有一个特点很明显,王成和刘春义的交谈始终轻描淡写,王成的语气空洞得像雾像云又像风,尽管如此,王成也认为那是一种高姿态的施舍。
有一天下午,王成想玩羽毛球。
王成说:“春义,咱们玩羽毛球吧?”
刘春义眼睛离开课本说:“我,我,想看书!”
王成说:“得了,得了,天天猫在那儿写啊看的,你的眼睛本来就不好,照此下去只能雪上加霜,要劳逸结合嘛。”
刘春义说:“好,那咱们走吧。”
他们在操场打羽毛球,玩得挺愉快。
王成正在兴头上,刘春义突然不想玩了,他说他想去学习。
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挤在舌尖上,王成硬是给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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