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休拉出神地看着她,她知道一些赫麦妮的情况。她是中部地区最引人注目的女人,她的父亲是德比郡的从男爵,是个老派人物。她可是新派女人,充满理智,焦虑不堪得快没了知觉。她对改革兴趣十足,身心都在公共事业上。但是她毕竟是属于男人的女人,能拿住她的还是男人世界。
她与各类能人在精神上过从甚密,这些人中厄休拉只知道一位叫鲁珀特·伯金的,他是本地区学校的督学。不过古德伦在伦敦遇到过与赫麦妮来往的其他一些人。古德伦与搞艺术的朋友们出入各类不同的社交圈子,结识了许多知名人士。她见过赫麦妮两次,但是两人都未接受对方。以往她们在伦敦的各式各样的朋友家,彼此以平等的地位相见,这会儿,在这个中原地区,以如此不同的社会地位再次相见,真让人发窘。毕竟,古德伦在社交上颇为成功,她有不少有闲情来接触艺术的贵族朋友。
赫麦妮知道自己打扮得漂亮,知道不管在威利·格林遇见谁,自己的社会地位即使不是高不可攀,至少也能打个平手。她知道自己已被文化界和知识界所承认。她是一个文化使者,是思想文化的传播媒介。在所有领域,她都处于最高水准,无论在社交上、思想上、公共活动甚至在艺术上,她都是唯一的,她能很自在地周旋于一流人物之间。没有人能够轻视她,也没有人能够嘲弄她,因为她位居一流,而那些反对她的人,则处处低于她,不管在地位、财富上,还是在思想、发展和理解力这种高水平的交往上,都不能与她相比。因而,她是无懈可击的。她一生都在寻求使自己无懈可击和不容置疑,要超越世人的评判。
但是她的心还在受折磨,这是明摆着的。即使她那么自信地走在通往教堂的小路上,确信在所有方面她都超出了世俗判断,知道就是按照最高标准,自己的外表也是十全十美。但是她还是受着折磨,在自信和骄傲的外表下,明明地感到自己受着伤害、嘲弄和蔑视。她总感到自己是脆弱的,在她的盔甲下,一直有一个秘密的裂口。她自己并不知道这裂口是什么。这其实是一种健全自我的缺乏,是她天生不足,是生命的可怕的空虚和缺失。
她想有个人来填补这种缺失,永远填补上。她需要鲁珀特·伯金。有他在跟前,她就感到自己是完整的、充实的,而在其余的时间里,她就像是临渊的建筑,在流沙之上,而且,不管她有多自负,多有把握,随便一个自信又强壮的普通女仆的些微嘲笑和轻蔑都能让她立刻陷入空虚的无底深渊。这个忧郁的、忍受着痛苦的女人始终在积累自己的美学知识、文化和上流社会的眼界,而且,一直是漠不关心的样子,想以此来保护自己。可她从来都填不上这个可怕的标示缺失的裂口。
要是伯金能保持和她的亲密关系,她在这躁动不安的人生航行中就会安全了。他能让她完全,让她成功,让她胜过真正的天使。要是他真能这样做就好了!可现在她只能是在恐惧与疑虑中受着折磨。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力求达到伯金所信服的美和优越的地步,可总还是有一种缺失。
他也是个刚愎自用之人,他竭力回避她,一直在回避她。她越是奋力地把他拉向自己,他越是要打退她。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是情人,噢,这真让人厌倦和痛苦,她实在是累了。但是她仍然相信自己。她知道,他一直试图离开她,她知道,他要试图最终摆脱她,好自由自在。可她还是自信有力量留住他,她相信自己的学问更高。他也拥有高深的学问,而她却是真理的试金石。她只需要伯金与她结合。
而这个,这个与她的结合,也标示着他的最高的完满,而他却像个任性而固执的孩子,竞想要否认它,想要打破他们两人之间的神圣结合。
P10-11
劳伦斯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富有创造性的英语作家。劳伦斯的天才显然是小说家的天才,而作为一个小说家他是迄今为止最卓越的技巧革新家之一。《虹》和《恋爱中的女人》加在一起构成了他最伟大的作品。劳伦斯的才智可以说是他完整心灵的仆人,是他整个生命的复杂需要的意识代表;劳伦斯的创作里充溢着极其活跃的才智,他的作品既有技巧上的独创性,又有有机的整体性和生命力。
——[英国]弗·雷·利维斯
不是我,而是风
冯季庆
“不是我,而是风。”当弗丽达·劳伦斯动笔写下此话时,劳伦斯和他的作品确乎像风一样刮过了英国、欧洲和大洋彼岸的美国。
时至今日,劳伦斯作为现代英国文学的大师,他犀利的社会批判意识,知识分子本真的品格,他为探讨人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创作的史诗般的作品,都永恒地占据着20世纪英国文学耀眼的位置。
戴·赫·劳伦斯(David Herbeit Lawrence,1885—1930)是个从煤灰中诞生的精灵,他1885年9月11日出生在英国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的一个矿工之家。伊斯特伍德坐落在诺丁汉郡的西北部,是劳伦斯又爱又恨的地方,也是他的《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许多不朽名著的背景地。就是借助于这块土地,劳伦斯展开了他的生存体验,对性的近乎宗教的描写和对机械文明压抑人类生命本能的批判。
劳伦斯的父亲在家中是个被疏远的人,孩子们更加亲近母亲。劳伦斯的母亲做过教员,写过诗歌,颇有小资产阶级的情调,与在煤坑中劳作的丈夫几乎不能沟通,于是她疏远了丈夫,逃向了孩子。
劳伦斯1906年入读诺丁汉大学学院师范专科,学校里唯一让他敬慕的老师是现代语言学系主任欧内斯特·威克利教授,也是日后和劳伦斯私奔并成为劳伦斯妻子的弗丽达的丈夫。
劳伦斯从大学二年级开始读哲学,继而陷入了信仰危机。他思考进化、罪孽、天堂和地狱的起因,无法再信仰一个既是个人的又是人类共有的上帝。1911年,劳伦斯发表了短篇小说的名作《菊花的清香》。
1912年三月初的一天,因约来赴威克利教授家午宴的劳伦斯与弗丽达一见钟情。弗丽达从劳伦斯身上发现了一种与她相匹配的精神,他那种直言不讳的态度,激越旺盛的生命力,将她从迷梦中惊起。而弗丽达对劳伦斯也是终身一遇的人,尽管劳伦斯曾有过几次恋爱,但弗丽达的出现让作家觉得,在此之前,他从不知爱是怎么一回事。
劳伦斯与弗丽达于1912年5月3日私奔,离开了英国,先后去了德国和意大利等地。私奔中的劳伦斯说世界之妙、之美、之好远远超出了人们最丰富的想象。
在意大利的加尔尼亚诺,劳伦斯开始了他惊人的艺术创作时期。
劳伦斯第一部重要作品《儿子与情人》(1913)用感觉化的笔触描述一个人生角色倒错的故事。在莫雷尔的家庭中,儿子从精神上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与父亲处于一种紧张、敌对的状态,而对母亲则扮演着温情的情人角色。母亲的固恋,使儿子人格分裂,在恋爱中要么导入纯精神的宗教形式,要么陷于纯肉欲的索取,永远完不成灵与肉的结合。那基本上是一部自传体的小说。劳伦斯晚年的短篇小说《美妇人》(1927)沿袭了《儿子与情人》的母题。
在《儿子与情人》问世前,劳伦斯的第一部诗集《情诗选集》(1913)出版了,这年的6月他又写了两篇著名的短篇小说《普鲁士军官》和《肉中刺》。
接下来的创作,长篇小说《虹》(1915)由女主人公厄休拉的有关爱情和男人的经验发展而成,作品把从工业革命前到当今英国社会的生活历史压缩到布朗温家庭的三代人身上。小说以血性的呼唤和肉体的信仰诉诸人的直觉,就是从这部磅礴浩大而又美丽精细的作品开始,劳伦斯才真正从揭示人性的本能力量人手,开创了整合男女关系以求人的自我完美实现的探索。
《虹》中的男女主人公们在生的未知中闯荡,拼尽全力去寻求本质的和纯粹的自我。这种寻求是艰难的,作者认定,在无意识存在的原始状态之外,在狂热的情爱之中,必须屹立着一个不被他人所迷惑的个体。就这样,《虹》中的爱人之间永远存在着无休止的精神上的特殊的争斗,在三代人的爱情生活中,每一方都把另一方当作通向未知世界的“缺口”,都在性体验中探索着自我,在婚姻生活的性生活中甚至可以将对方作为“敌人”认出。
显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它着意揭示的是个体与整体的、个人与人类社会的广泛联系,考察的是人类存在的整体状况。
1914年7月13日劳伦斯和弗丽达在英国伦敦肯辛顿的一个公证处结婚。婚后不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这场战争让劳伦斯厌恶,消沉之中,他萌生了“乌托邦”的念头。
1915年开始,劳伦斯的精神趋于疯狂的状态,他对公众和国家生活中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敌意,与不少朋友交了恶,和罗素公开论战,与妻子弗丽达也是口角不断,战争更是把他逼得发狂。在此期间,劳伦斯写下了描写战争的短篇名篇《英格兰,我的英格兰》(1915)。
9月30日《虹》问世后,劳伦斯经历了一连串不幸事件的打击:《虹》因为所谓的淫秽描写而遭查禁;由于弗丽达是德国人和劳伦斯强烈的反战情绪,他们夫妇遭到英国警察当局的驱逐;同时严重的肺病又在不断地袭扰劳伦斯。在1915年至1919年寒冷的岁月中,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劳伦斯的心灵。他说,战争摧毁了我,我像裹着尸衣的亡人一样僵冷。在感受死亡的同时,劳伦斯又强烈地感受着再生。
在此期间完成的精美的《恋爱中的女人》就是在可怕的情感和死亡的历程中游走,同时又在死亡中展示了再生。在这部作品之后,劳伦斯的其他重要作品诸如长篇小说《亚伦的藜杖》《袋鼠》《羽蛇》《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短篇小说《死去的男人》等,都涉及对死亡和再生的思考。
…… 1925年,劳伦斯被查出肺结核三期。劳伦斯朝弗丽达望了望,那眼神弗丽达一生都没有忘记。
10月初,劳伦斯夫妇到了伦敦。阴沉沉的雾霭和惨淡的社会气氛(其时,英国的失业大军为125万)只留住了作家一个星期。
劳伦斯和弗丽达去了意大利,1926年4月,在距佛罗伦萨七英里左右的地方,他们如愿租到了坐落在特斯肯小山顶上的米兰达别墅。在那里,劳伦斯开始写那部惊世骇俗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1928)以一种更袒露细致的笔触展示了性爱对失落于20世纪文明荒原的生命的救赎,在彻底完整的情欲描述中寄寓作者更深的血的意识和对爱的复活的真诚愿望。
小说中的康妮是查泰莱男爵夫人,是在僵死的和鲜活的两种对立的生活世界中奋力前行的人。坐在机械轮椅中的克里福德·查泰莱男爵,作为一个煤矿主、实业家和青年知识界的作家,却是劳伦斯所称的“世界人类死灰”的代表。丧失了性功能的查泰莱与妻子维系的是故事朗诵和议论时弊的纯精神关系。查泰莱生育能力的丧失是他所代表的阶级没有生命力的象征;康妮与拉格比庄园的护林人麦勒斯相拥在一起,不仅仅是出于被压抑的欲望,更是由于再生的需要。他们完成的是劳伦斯以为的血的支柱在血的深谷中的天堂般的重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诗意地渲染了对性秘密的探究和对生殖器官的赞叹,带有浓重的性宗教的色彩。
1928年底,《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出版后不久,即遭英国报界的攻击,然后因涉嫌淫秽被禁止发行,经长期诉讼,直到1960年才被英国政府解禁。
1927年5月开始,劳伦斯病情不断加深,他们夫妇先后在意大利、德国、瑞士、法国等地进行考察、治疗或是疗养。此间劳伦斯完成了发表于1927年的游记《伊特鲁斯坎地区》,选编了《劳伦斯诗选集》(1928),写就他的第8本诗集《三色堇》(1929)以及三篇优秀文章:《复活了的基督》《淫秽与色情》《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
从1929年7月起,劳伦斯的全部生活就成了一场与疾病展开的拼搏。弗丽达、朋友和亲人陪伴劳伦斯在巴伐利亚、邦多勒、埃达阿斯多疗养院、旺斯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刻。劳伦斯的最终一刻来得平静而简单,那是1930年3月2日下午,在旺斯,劳伦斯四十四岁的年纪。
作为世界级的大作家,劳伦斯留给了世间丰饶的著述,它包括十一部长篇小说、十余部中短篇小说集、四部戏剧、十部诗集、四部散文集、五部理论论著、三部游记和大量的书信。这些作品对自然的人类之爱的述说和对人类存在的整体状况的描述,都享有艺术上和思想上的永恒魅力。
D.H.劳伦斯著的长篇小说《恋爱中的女人》以非凡的热情与深度探索了有关恋爱的心理问题。
小说以两姐妹为主人公,描述了她们不同的情感经历和恋爱体会。姐姐厄休拉是一个温柔美丽的中学教师;妹妹古德伦则是一个小有名气、恃才傲物的艺术家。古德伦遇上了矿主的独生子杰拉尔德,原始的欲望点燃了爱的激情,然而在狂暴的激情过后,失望而痛苦的她与另一位艺术家又陷入了爱的狂欢。厄休拉与本区督学鲁珀特·伯金相爱了,她一心要让对方成为爱情的囚鸟,而对方却希望在灵与肉的交融中保持彼此心灵上的距离……
《恋爱中的女人》是D.H.劳伦斯最重要的作品,代表了劳伦斯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小说以厄休拉、古德伦与其各自男友的恋爱故事为发展脉络,从男人与女人的关系、男人与男人的关系、女人与女人的关系探讨独立完整的个性和完满的性关系的本质作用,从生命的精髓和肉体的信仰中寻找永恒的价值;同时,小说围绕着纯粹的毁灭性,从奔涌着的一次次的死亡冲动中,展开了关于哲学、人生、情爱、死亡等领域的探讨,显示出作品深刻的现代性。作品描摹精细,美丽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