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是民国四大才女中命运最为悲苦的女性,也是一位传奇性人物。她的一生是不向命运低头,在苦难中挣扎、抗争的一生,萧军的出现直接影响了其命运并引发她开始文学创作。在她不到十年的创作中,留下了长篇小说《呼兰河传》《马伯乐》、中篇小说《生死场》、短篇小说《手》《牛车上》等大量作品,这些介乎小说与散文之间的独特作品,包含着巨大的文化含量和独特的生命体验,对后世具有深远的影响。
《呼兰河传(无障碍阅读青少版)》具有鲜明的文体特征,它打破了传统小说单一的叙事模式,是一种介于小说、散文和诗之间的边缘文体,并以其独特的超常规语言、自传式叙事方法、“非情节化”结构及诗化风格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萧红体”小说文体风格。正像茅盾在评论《呼兰河传》时说:“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而在于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萧红的《呼兰河传(无障碍阅读青少版)》是一部自传体小说,共分七章,后有尾声。故事以一个小女孩的眼光观察古老的呼兰河畔的种种人和事,是一部回忆性、自传性的小说。它打破了以人物为中心的传统小说模式,而以呼兰城的公众生活和环境为中心,辐射出生活的种种方面,正如书名所示,它是为整个小城的人情风俗作传。作品第一章写呼兰河的自然风光以及它卑俗平凡的现实生活;第二章写当地人们“精神上的盛举”——风俗民情;第三、四两章写作者的幼年生活,她慈祥的祖父以及左邻右舍;第五、六、七章分别写三个独立的故事,三个不同的生活悲剧:天真活泼的小团圆媳妇的死,孤苦无依的有二伯遭受凌辱,贫困的磨倌冯歪嘴子的不幸。
二
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是个长得很高的人,身体很健康,手里喜欢拿着个手杖。嘴上则不住地抽着旱烟管,遇到了小孩子,每每喜欢开个玩笑,说:“你看天上有只家雀。”
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子给取下来了,有的时候放在长衫的下边,有的时候放在袖口里头。他说:“家雀叼走你的帽子啦。”
孩子们都知道祖父这一手了,并不以为奇,就抱住他的大腿,向他要帽子,摸着他的袖管,撕着他的衣襟,一直到找出帽子来为止。
祖父常常这样做,也总是把帽子放在同一个地方,十有八九放在袖口和衣襟下。那些搜索他的孩子没有一次不是在他衣襟下把帽子拿出来的,好像他和孩子们约定了似的:“我就放在这块,你来找吧!”
这样的事情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就像老太太永久讲着“上山打老虎”这一个故事给孩子们听似的,哪怕是已经听过了五百遍,也还是在那里回回拍手,回回叫好。
每当祖父这样做一次的时候,祖父和孩子们都一齐地笑得不得了,好像这戏还像第一次演似的。
别人看了祖父这样做,也有笑的,可不是笑祖父的手法好,而是笑他天天使用一种方法抓掉了孩子的帽子,这未免可笑。
祖父不怎么会理财,一切家务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一天天闲着。我想,幸好我长大了,我三岁了,不然祖父该多寂寞。我会走了,我会跑了。我走不动的时候,祖父就抱着我:我走动了。祖父就拉着我。一天到晚,门里门外,寸步不离,而祖父多半是在后园里。于是我也在后园里。
我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同伴,我是我母亲的第一个孩子。
我记事很早,在我三岁的时候,我记得我的祖母用针刺过我的手指,所以我很不喜欢她。我家的窗子,都是四边糊纸,当中嵌着玻璃。祖母是有洁癖的,所以她屋子的窗纸总是最白净。
别人把我一放在祖母的炕边上,我不假思索地就要往炕里边跑,跑到窗子那里,就伸出手去,把那白白的、透着花窗棂(ling)的纸窗给捅了几个洞,若不加阻止,就必得挨着排给捅破,若有人警告着我,我也得加速地抢着多捅几个才能停止。
手指一触到窗上,那纸窗像小鼓似的,嘭嘭地就破了。破得越多,自己越得意。祖母若来追我的时候,我就越得意了,笑得拍着手,跳着脚的。
有一天祖母看我来了,她拿了一枚大针就到窗子外边去等着我了。
我刚一伸出手去,手指就痛得厉害。我叫了起来。那就是祖母用针刺了我。 从此,我就记住了,我不喜欢她。
虽然她也给我糖吃,她咳嗽时吃猪腰烧川贝母,也分给我猪腰,但是我吃了猪腰还是不喜欢她。
在她临死之前,病重的时候,我还吓了她一跳。有一次,她自己一个人坐在炕上熬药,药壶是坐在炭火盆上的,因为屋里特别安静,所以听得见那药壶骨碌骨碌地响。
祖母住着两问房子,是里外屋,恰巧外屋没有人,里屋也没人,就是她自己。
我把门一开,祖母并没有看见我,于是我就用拳头在板隔壁上。咚咚地打了两拳。我听到祖母“哟”了一声,铁火剪子就掉到了地上。
我再探头一望,祖母就骂起我来。她好像就要下地来追我似的。我就一边笑着,一边跑了。
我这样吓唬祖母,也并不是向她报仇,那时我才五岁,是不晓得什么的,也许只是觉得这样好玩。
祖父一天到晚是闲着的,祖母什么工作也不分配给他。只有一件事,就是祖母的地榇(chen)上的摆设,有一套锡器,总是由祖父来擦。
这可不知道是祖母派给他的,还是他自愿的,每当祖父擦锡器的时候,我就很不高兴,一方面是因为祖父要做事,就不能领着我到后园里去玩了,另一方面是因为祖父擦锡器的事情常常挨骂。祖母骂他懒,骂他擦得不干净。
祖母骂祖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常常连我也一起骂上了。
祖母一骂祖父,我就拉着祖父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们到后园里去吧。”
也许祖母是因此才骂我的。
她骂祖父是“死脑瓜骨”,骂我是“小死脑瓜骨”。
我拉着祖父就到后园里去了,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世界,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
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是鲜绿的一片。
到后园里,我就没有方向地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准了什么而奔去了似的,好像有什么在那儿等着我似的。
其实我是什么目的也没有。只觉得这园子里边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也非跳不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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