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蟒
——长篇小说《一箭地》节选
马秋芬
自从郎老大帮忙买的二手小飞人牌缝纫机,进了夏五柳的家门,不仅近乎了郎老大,还近乎了一院子娘们儿,但更近乎了小白脸子康走仁。
本来有师父董玉卓的委托,又有居民组长女老康张罗堵门洞,安顿五柳一个家的茬口,走仁子和评剧院大右派的老婆夏五柳已够近乎的了。而现在,已在戏装厂干了一年多的走仁子,对剪子、针线、缝纫机一类都滋生出特殊的感情,就算没有别的瓜葛,单凭一架小飞人缝纫机,他也会对机主人近乎几分的。走仁子下了班,常常是扒拉几口饭,就到五柳家。一进来就奔着坐在小飞人前的五柳说:夏老师,我来蹬一会!
在小飞人前蹬了一天活儿的五柳,虽嘴上说着:这粗拉活儿你也干得了?心里巴不得有人能替换一下,再加上她也没把走仁子当外人待,所以她总是给他让开位儿。
走仁子用机器跑趟儿很顺溜,小飞人在他手脚的配合下,变成了撒欢的孩子,突突地奔跑,咯咯地欢笑。单片子的手闷子在他手底下,像唱机上的唱片那样悠悠转着,机针底下的垅趟儿就一圈儿绕着一圈儿,匀匀地旋在了上面。腾出手来的五柳也没闲着,她通开封着火的炉子,忙着烧水做饭。大凡这时,五柳也不光只忙做饭,她知道走仁子的心思。她就将面盆或菜板拿到炕沿上,一边和着苞米面,或一边切着菜,一边和走仁千说话。
五柳见走仁子机器使得溜道,就笑说:你这打理绸料儿、缎料儿的大技师,来轧炼钢手闷子,可屈了材料了!
走仁子边轧边说:啥大技师?再过一年半载,撑不起大行头活儿,还不得从技术室里刷下来?还不得当一辈子纳工、糨子工、绣工?……
五柳随口说:纳工、糨子工、绣工还不乐干?我要有你这份活儿,那可乐死了!
走仁子停了机器,惊讶地说:老师,我下力学针头线脑儿,可不是要下力学成一个女人!我要下力学成的是董玉卓……
五柳听出来他这话里的怨气,虽说这小白脸子世态炎凉经见不多,但还是有几分筋骨的。她没法跟他说清自己的处境。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她尽量满足他就是了。她对他说:走仁子,你家去把董师父的行头单子拿来!
走仁子说:董师父三尺白绫的行头单子,我收着呢,拿不拿都一样。黄丝线绣的行头码,我正着背,倒着背,纹丝错不了!笔笔早都吃进心里了。他虽弄不大清夏老师日子里的磕绊,可他却知道她是个抓活儿的人。为了帮她多抓活儿,他总是说着话,还紧蹬小飞人,将单片手闷子又蹬成一张打转儿的唱片,嗖嗖地旋着垅趟儿。
五柳将窝头团到蒸帘儿上,把菜下到生铁锅里,过来给刚合完龙的手闷子翻个儿。她说:整份儿戏箱里最核心的行头……
走仁子抢先说:知道!是十蟒十靠!
五柳说:对,十蟒十靠。为什么呢?因为你做行头的得清楚,蟒,就是蟒袍,靠,就是铠甲。传统的戏码儿,表现宫帷争斗啦、社稷权谋啦,鞍马征尘啦这一类的居多。这些戏码儿里的主角儿,都是文臣武将一类的大官,最常用的行头就是蟒和靠。所以蟒和靠是角儿的当家行头。这蟒和靠,还有别的行头,又都各分细目,细目后头又有细讲究儿……
他们轧着手闷子,剪着线头儿,间或侍候着灶间的地炉子和大蒸锅,讲的却是戏台上,角儿身上金光耀眼的戏装。五柳讲解,走仁子倾听,两人讲着听着,都很上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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