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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也知道他们会说:他已垂垂老矣,又将何去何从?那些人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谈谈这件事吧。
正好所有人都在,那就趁此机会商量一下,找出解决办法。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便时机不对,也应该想办法劝劝他,和他讲讲道理。
言之有理,人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不管过程有多痛苦,我们都必须把话挑明。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选择此时此刻来谈这件事,就不能再等一段时间?也许就几天而已。
但他适应不了孤独的生活,况且他还瘸了一条腿。
他们说,他原本不是如此孤独,一点也不孤独。
确实,确实如此,即便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的身边也一直会有某个人存在,陪伴着他。
她在这里,就算我们全都离开,至少还有她。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此时不同于往昔,如今没有她,一切都不同了,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
我们该怎么办,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不久以后,还是要对他说清楚的。
无论我们怎么想,他都会固执己见。
他很清高,这是他的标志。他的观念一如从前,仍然觉得自己精力旺盛,强壮如牛,可悲啊!
他们在谈论他的事,却不知他其实很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窃窃私语,认为老人在自欺欺人,正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滋生了幻觉,那滋生的速度如一眨眼就不见的云霄飞车一般。他们说,他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担心。
现在是午夜时分,他们——他的儿女们,早在下午就悉数到达。在这黑色五月的夜晚,儿女们抱住他,在他面前啜泣,然后挤在一张大餐桌前,喝着浓咖啡,低声交谈着,神色悲伤,面带忧愁。
儿女们不会知道,他其实明白他们的想法,一个垂老之人,将何去何从……
他独自待在房间里,坐在书桌旁的摇椅上。他那条正常的腿斜倚着铝制拐杖,脑袋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他没有睡,却假装睡着了。这样更好,他倒宁愿儿女们认为他睡了,这样他们才能各抒己见。也许把话说出来以后,他们心里会好受些,就不会缠在他身边陪侍他,仿佛他天生就是个废人。
他知道“陪侍”的含义。当年,他十七岁,还在麦迪逊上学,家人打电话通知他去照顾祖父。他照做了,陪侍在祖父的身边。他看着祖父一天天衰竭,一天天变老,直到死去。那时,他其实并不愿意和祖父待在一起,但是家人希望他能够陪侍祖父,他也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了。如今,他不想让儿女们看着他也这样,一天天老去。
他想,儿女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他们总得谈点什么,也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当然,他们不会吵架的。眼下根本就不是吵架的场合与时机。要吵也要等到以后再吵吧,等到他们不再怜悯他时。也许,他们该停止这样的怜悯了。他们每个人都有脾气,而且谁也不服谁。对儿女们而言,想让他们不经过争论就做出让步是不可能的。他想,上帝知道,我已经听他们争论了五十多年,我知道,他们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番是不会退让的。然而,他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此时,他们正挤在餐桌旁,喝着香浓的咖啡,谈论着他们的父亲以后将何去何从。(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