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9月25日,不识字的母亲收到了无锡县人民法庭南泉分庭的一纸判决。
判决之前,家里还有一张父亲被聘为无锡县第一届政协委员的聘书,聘书只有32K本大小,红色油印,一直保存到文革被我一烧了之。
父亲走后2个月,农历十月24日午后,在老屋东楼,由河对面定风婆婆接产,母亲生下妹妹。一声响亮的啼哭,给接连生了五个儿子的母亲送来一缕阳光。风雨飘摇中的家庭又多了一名新成员。
来的来,走的走,走的是我的大嫂。大嫂虽未完婚,陪伴在母亲身边已经三年。世道一变,大嫂就在六神无主的婆婆眼皮底下,卷走家里仅有的一点细软,义无反顾划清了界线。
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我记住的第一个成语就是“世态炎凉”。这个成语影响了我的一生。
父亲经营的利民茧行,沿街楼房统统没收,挂上了供销合作社的牌子。留给娘儿7人的自用房没有一扇门。母亲在低矮的浴缸间敲了一个墙洞,供一家老小进出。
所幸尚有三亩稻田半亩桑园,土改时评了个“中农”成分。三亩稻田除了交公粮,全家糊口无虞。养蚕则成了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昔日茧行老板娘,如今成了养蚕婆。
那日,暮色渐浓,娘采桑未归。
母亲去的桑园离家有一里多地,一个叫蒼坞里的地方。桑园周边有一些散落的坟墓,还有裹着芦菲裸搁的棺材,棺材底下的乱石堆里常有毒蛇出没。
我对四哥说:“天黑了,我去看看姆妈。”11岁的四哥一声不吭,抱着妹妹坐在灶蒼里烧夜饭。我转身朝蒼坞里跑,刚过小学背后的宇路浜,远远看见一堆黑影在缓缓移动,用草绳捆住的桑梗条带着密密匝匝的桑叶,像“小山”一样驼在母亲背上,母亲的背弯成了一张弓。那年我才7岁,我扛不动母亲肩头的“小山”,只是跑到娘身边,陪着娘走完回家的路。
晚饭后,母亲还要到观音堂接受批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掮着枪的民兵今天掮走一张八仙桌,明天抱走一只三五牌座钟。童养媳出身的母亲成了“反革命家属”。
年幼无知的儿女们不知母亲已经动了轻生的念头。
一次批斗会后,归途风雨交加,母亲弯着腰紧紧护着襁褓中的女儿,就在踏上离家不远的西大桥时,母亲停下脚步。这座桥,是父亲出资修建的,为造这座桥,曾压断了父亲的一条腿。桥上没有栏杆,就在离一了百了一步之遥的地方,就在母亲朝着迎面扑来的风刀剑雨纵身一跳的刹那间,黑暗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拽住了母亲。
也许是冥冥之中爷爷的一声棒喝,母亲突然想到家里还有11岁和7岁的两个儿子,还在油灯下掰着桑叶等娘回来。如果天一亮找不到娘,两个儿子怎么办?还有怀中的女儿,丈夫有罪,女儿没有罪,是扔下她还是一起死?
生也难,死也难,母亲面对生死,进退两难。母亲紧紧地搂住女儿,女儿是上苍赐给母亲的护身符。
阻拦母亲纵身一跳的除了怀中的女儿,还有批斗会上的那一幕:轮到批斗母亲的时候,无人揭发,无人控诉,也没有苦大仇深的口号,会场一片沉寂。这沉寂,让怀中的女儿免于惊吓安然人梦。
那个雨夜,母亲只有对舅妈说过。24岁守寡、终身吃素的舅妈抹着眼泪,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在母亲的讲述中,我记住了那个雨夜,记住了批斗会上的那一片沉寂,“人之初,性本善”。我感恩乡亲们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种下的善根。是那一片沉寂,终止了一个家破人亡的悲剧,延长了母亲18年的生命。
废墟上的母亲顽强地活了下来,带领她的儿女们重建家园。
母亲的伯母摘下自己的一对耳环,换了15元钱,帮我们在原先的柴问里砌了个灶头……
P9-10
范小青(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
《含泪的喜剧》是陆伦章老师的自传体长篇作品,叙述风格犹如水底暗流,表面平静而内在张力十足,显示出作者非同一般的文字功力,内容饱满丰富,情感真实深切,无论是家族的坎坷经历还是个人的内心世界,无不生动感人,作品风格雅俗兼容,好读又耐读,既令人深思,又令人振奋,历经沧桑依然阳光,饱受磨难痴心不改的浓郁情感和激昂旋律力透纸背,遍布字里行间,是一部难得的有温度有筋骨的优秀作品。
叶兆言(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
在非虚构散文的标识下,作者清点整理了一个逝去年代的思忆和感慨。个人命运与时代变迁的糅合,并非私人档案一次简单的归置,在看似悲喜交集,复调混响的言说中,表达了作者的情感,客观认知和对生活真谛的重悟。
罗怀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著名剧作家)
在这里,读到了血泪交织的悲欢离合,读到了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冷峻而温暖,残酷而诗意……作者毫不掩饰他曾经的卑微,率真率性率直地讲述了发生在他身上以及周遭看到的这一切。在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作者被命运绑缚着,却从未放弃挣扎向前的努力。尽管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却静水深流,立意高远,余韵绵长,而这正是最好的戏剧。
在铿锵的锣鼓声中跌打滚爬,遍体鳞伤,奋斗不止,岂独是一个自强不息的励志故事,更是一出折射出时代浓缩人生的含泪的喜剧。
绝对想不到的是,当悬疑丛生的序幕、风雨兼程的跌宕起伏之后,尾声却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这里,我得到了感动与激励,增加了对过往某些生活片断的理解,也仿佛走近了剧作家陆伦章先生,陆先生的苦难情怀和达观人生,令我肃然起敬。
喻荣军(上海演艺集团副总裁、著名剧作家):
亲人与乡人之间的爱和被爱,苦难与理想的磨砺与坚守,让人们由平凡人物的不凡故事,看到作者在生活中的艰难成长,默默奉献。
一部戏剧人的自述史。一部苏州城乡的人物史。
人间草木,我心自然。含泪读完,感同身受。
在中国几乎所有要填写的个人表格中,都有“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两栏。所谓“出身”,主要是指血统相连的代际关系,它是一个人自出娘胎之后就被烙上的“金印”,一生不得更改,是决定一个人升学、就业、婚姻、参军、入党等诸多方面顺逆成败的极其重要的依据。
“文革”期间,地主、富农、反革命、右派、坏分子五类“阶级敌人”合称为“黑五类”。“黑五类”同样适用于其子女者,或称“黑五类子女”。
我也是黑五类子女。在漫长的三十年间,我时时提醒自己身份的危险性,处处防备阶级斗争的天罗地网,学会逆来顺受,学会苟且偷生。
“文革”初期,某晚;红卫兵去地主家“破四旧”,公社宣传队锣鼓开道。行至半路,外号“红缨枪”的队员对我说:“把铙钹给我,你不要去了。”我知道“红缨枪”是保护我,便识趣地离开了队伍。
在一次批斗走资派的群众大会前,造反派在麦克风前高呼:“黑五类子女滚出去!”站在后排的我立刻听命退出会场,悄悄地走了,如同我悄悄地来。
“文革”后期,我从“黑五类”中脱颖而出,领到了另一个身份:“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从某种意义上,从“黑五类”到“可以教育好”,已经从“敌我矛盾”向“人民内部矛盾”转化。
我抚摸自己卑微的血统,像狗一样舔血自疗。
岁月流殇,我养成了灯下阅读的习惯。
是阅读,令我保持着对生活的好奇和热情,令我在命运的流矢掠过额头的时候,不致惊慌失措。是阅读,抵消甚至补偿了筚路蓝缕的心灵磨难。
漫漫长夜,我的内心总是闪烁着希望的烛光——
我唯一担心的一件事:我是否配得上所受的苦难?
由林贤治主编的《烙印》中写道:“我未曾见过有全国黑五类子女的统计数字,但推算起来是庞大惊人的。然而,作为一个耦合群体,他们并没有任何组织上的联系,三十年间一直处于一种自我封闭、互相隔离的状态,至今看来,其实是一个‘记忆共同体’而已。随着‘成分’‘出身’逐步淡出人们的视线,‘黑五类子女’作为一个社会群体在生活中被抹去以后,我们不曾看到遗下的关于它的存在记忆。”
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中,自寻短见、坐牢杀头是极少数。但由于城市与农村不同,家庭和文化背景不同,同样是“黑五类子女”,海外关系、右派子女与地富子女的境地也大不相同。右派一旦平反,子女随之云开日出。地富摘帽,子女只是除去枷锁而已。
《烙印》提醒曾经画地为牢的我应该写些什么,应该将这段波诡云谲的历史以简单清澈的方式娓娓道来,而不是宣泄苦痛与怨恨,以冷静的文字往返于回忆和现实之间,追向内心最深处的变化和感知,透漏出些许感伤与祭奠的情衷。
在网络世界,“越狱”是指开放用户的操作权限,只有越狱成功后iphone的文件系统才处于可读状态,可以安装和运行未经官方认证的第三方程序、插件。
我以亲历者的身份,记录一个打上烙印的异类的自我救赎,涅粲重生——
从一个黑五类子女到共产党员;
从一个业余作者到国家一级编剧。
没有戏剧,我活不到今天。没有戏剧家协会,我走不了那么远。
在同一社会中,个人的命运与遭际,总是跟社会的历史变动分不开的。让人们透过文字的回顾,了解这个已经消失的群体曾经的岁月,以及人世间真诚、信任和彼此温暖的情怀。
一个黑五类子女的自述,以跨越了66年风雨的个人际遇,见证了“给无数家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痛”。
人间草木深,我心桃花源。
我已想不出这句话的出处。我的理解是:在人世间,有晴空丽日,也有风霜雨雪。有鸟语花香,也有蚁虫生息。不管顺风还是逆水,只要我们心中有善念、有梦想、有勇气,你眼睛里看到的便是处处草木丰美的桃花源。
《含泪的喜剧》是个人戏剧作品集,收录了作者陆伦章撰写的一些与戏剧相关的随笔和几部地方戏戏曲剧本。是著名滑稽戏编剧陆伦章的一部戏剧人的自述史,也是一部苏州城乡的人物史,更是一部作者心灵跋涉的成长史。全书分为:“血脉里的回望”、“乡村记忆”、“进城走了20年”、“戏里戏外的事情”、“幕间碎笔”、“下一个路口”、“获奖作品选”七个章节。
《含泪的喜剧》是著名滑稽戏编剧陆伦章的一部戏剧人的自述史,也是一部苏州城乡的人物史,更是一部作者心灵跋涉的成长史。全书分为:“血脉里的回望”、“乡村记忆”、“进城走了20年”、“戏里戏外的事情”、“幕间碎笔”、“下一个路口”、“获奖作品选”七个章节。剧本《青春跑道》、《顾家姆妈》、《探亲公寓》三部代表作分别获得了2006年、2010年、2014年中国戏剧奖?曹禺剧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