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向日葵
1
丹妮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小心地夹碗里的鸡蛋羹,每次刚一使力,羹就碎了。她停止说话,顺手递给我一把勺子,我接过来,对丹妮说:“你接着讲啊。”然后我拿着勺子,故作淡定地僵在原地。
“我已经讲完了啊,我是想说,那朵向日葵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难忘的事,也可能……可能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事了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在我们高中毕业五周年的聚会上,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让大家讲讲高中时最难忘的一件事。丹妮讲的就是关于那棵向日葵的故事。
“那是在我们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你们应该都不记得了,是临时组织的,好像当时只去了十多个人,女生我不太记得有谁,男生我只记得有三个人去了,李涛涛、翟向阳、许奇。
“当时我们去的是风陵渡,其实就是在一个小县城里,挺无聊的,也没什么人,在附近找吃饭的地方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面馆,每人点了一碗酸辣面,没想到酸辣面既不辣也不酸,而是咸得要命。总之是特别不美好的回忆。更糟糕的是,一来一回都是山路,包车的司机开车技术很差,刹车踩得很猛,回来的路上我的额头在车窗玻璃上磕了好几个包,而且当时我还晕车,胃里翻江倒海的。
“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了,就让司机停车,我要出去透透气,司机还特不情愿,说真的,他当时再磨蹭一分钟,我保证直接吐他脸上……
“车停后,我们十来个人都下了车,深山里有凉凉的风,景色也很美,层峦叠嶂的,在一个山崖上,还有几棵向日葵站在阳光下,不过当时我管不了这么多,一低头,胃里的东西‘哗’地一下就出来了,后来我又一个人在公路边蹲了很久。
“那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后来我晕乎乎地上了车,可是刚踏上大巴车的最后一级台阶,我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发现在我的座位上放着一棵向日葵!就是我蹲在公路边看到的山崖上的那棵向日葵,花瓣巨大,茎比我的大拇指还粗,颜色像会发光的暖暖的黄色,不过那个山崖特别陡,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折下来的……
“那一瞬间的心情,怎么说呢,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眼泪就直接下来了……就像是下了很久的雨,你已经习惯了那种潮湿又闷热的天气,你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妥的时候,天空却突然放晴了,而且不是那种突然雨停了一样的放晴,是一瞬间万里无云、阳光灿烂,你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天空。”
那时候的丹妮,是班里那种特不起眼的女生,成绩中等,长得也很普通,每天都被迫躲进一身肥大的校服里,然后悄悄淹没在人群中。这种普通的女孩子,连被人八卦的机会都没有。可就是那一棵向日葵,轻轻地唤醒了她的敏感、她的骄傲和她心里悄然萌生的青春的种子。
“我还在愣着出神的时候,其他人就回到车上了。”丹妮忽然指着我,惊奇地瞪大眼睛说,“哎?我想起来了!我记得那次你也去了,好像坐在我旁边的,我记得我一看到你上车就手忙脚乱地把那棵向日葵塞进书包了!”丹妮笑着说,“想想当时的自己也真是觉得可爱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在座的人有的接着追问丹妮:“那棵向日葵到底是谁送的啊?是李涛涛、翟向阳还是许奇啊?”
丹妮摊摊手,说:“我真的不知道。”
2
翟向阳是我的秘密,是藏在我内心深处、连那时年少的我也不曾知晓的秘密。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对他动了心,我只知道我在面对他时会感到慌张和不安,我企图逃离,可我又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我只能拼命地往一个方向跑,拼命地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反正那因为奔跑而带起来的急速的风声已经永存于我的梦境里,和我内心的悸动相依为命。那时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
在高考成绩出来前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和翟向阳混在一起,有时候我俩一起趴在麦当劳的桌子上吃冰激凌、吹免费空调,;有时候一起去图书馆翻翻画册、聊聊天;有时候一起在高中校园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逛,直到月亮爬上来。我们聊天的话题永远都围绕“你说那道题,改卷的老师会不会给我分?”和“你要去哪里上大学?”展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我会不自在地说一句:“夏天可真热啊。”
我说不清那时候我和翟向阳是什么关系。更确切地说,其实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钢琴弹得很好、打球时总被别人盖帽、穿一双耐克的球鞋、喜欢无缘无故地伸长腿。他经常表现出一副很嘚瑟的模样,他大概觉得自己那样子很酷,可我每次看到他那副样子,只会在心里觉得他像个幼稚的小学生。就是那种懵懂的感觉,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但我好像喜欢他。
和翟向阳“在一起”这件事,也可以勉强归结为一场闹剧。还记得在那个热火朝天、试卷横飞的六月,班里的每个人都被巨大的升学压力压迫得苟延残喘,在那种压抑的气氛下,异性会比同性更让人感到亲近,于是大家纷纷开始寻找自己的精神慰藉,而我和翟向阳,也终于在慷慨激昂的高考誓师大会上,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对方。
所以这样来说,我们既不是早恋的情侣,也不是感天动地的朋友,现在来看,倒更像是一种超越友谊的无理取闹。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成绩尤为糟糕,那天傍晚,翟向阳给我打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说:“在哪儿呢?” “我家阳台上。”
“要不要一起找个地方聊天?”
“不太想出去。”
“嗯……不高兴吗?”
“对。”
“嗯……我在琴房,要不我弹首曲子给你听?”
“好。”
然后我在电话这一头听到了他把手机放在琴谱架上的声音,接着就响起一段曲子。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弹琴,也是唯一一次。
时隔多年,我已经忘了他弹的是哪首曲子,可那一刻的感觉好像永远也忘不掉。我还记得,那个傍晚我站在阳台上,晚霞铺满了天空,大片大片橘红色的云朵奔跑着,像水一样漫延。
我们当时很默契,谁也没有提那个恼人的成绩。
一个星期后,翟向阳又打电话联系我:“一个星期都没见你了,还不开心吗?”
我说:“每天都闷在家里,快炸了。”
“那出来玩吧。”
我开玩笑一样地拒绝说:“外面太热了,出去怕是要化了。”
“那我没办法了。”他忽然蹦出一个问题,“毕业旅行,去不去?”
“不是说毕业旅行取消了吗?”
高考结束后,学校为了站好安全教育的最后一岗,特地给同学们群发了短信,要求禁止一切毕业旅行的相关活动,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捧着手机对着那头的学校痛骂不止,但也没有一个英雄肯站出来和学校来场搏斗。于是我们的毕业旅行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奇怪的是,三天后,班长临时通知,说毕业旅行确定了,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真是令人措手不及,我还没反应过来,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翟向阳拉上了去往风陵渡的大巴车,同行的一共十来人。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