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故事,要么是童话故事,以神奇而传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作为开头;要么是短篇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生活中残忍而肮脏的片段。如果说刚开始,沉重伤感的短篇小说凭藉它的真实性使人们信服,那么随着夜深,童话则以它的美丽和力量取胜,最终散发出令人无法抵抗的光辉,魅力四射。
《爱情半夜餐/短经典精选》收录了《沉默的恋人》、《诸圣瞻礼节的蘑菇》、《德欧巴特之死》、《蒙特的纪念日》、《布莱丁和她的父亲》、《非洲奇遇》、《露西和她的影子》、《站着写作》、《公路幽灵》、《危险的怜悯之心》等作品。本书是法兰西学院小说大奖、龚古尔文学奖得主米歇尔·图尼埃的经典短篇小说集。
短篇小说集《爱情半夜餐》出版于一九八九年,所收录的二十个故事以薄伽丘《十日谈》的方式展开:第一篇的主人公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经历了从相恋到结婚的温馨甜蜜,却在婚后数年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这一天,他们决定召集朋友们到海滩上进行一场通宵达旦的海鲜大餐,每个人都必须讲一个故事,到天亮时由丈夫向朋友们宣布两人分手的消息……于是,故事开始了。收入本短篇集的《皮埃罗或夜之秘密》一篇是米歇尔·图尼埃本人钟爱的作品。
沉默的恋人
伊夫·乌达尔。这是我的名字。我于一九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出生在伊波尔,父亲是打鱼的,母亲来自一个成员众多的家庭。我的父亲靠一条小船在沿海一带捕鱼。他本可以独自一人驾船出海,却还是和另一个渔民一道捕鱼,同时等待我哥哥长大成为他的副手。正是这个哥哥的存在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嫉妒他,并时时感觉到针扎一般想要超越他的渴望。至于超越的方法,每次我们到费康去参加周三大市集时,我总觉得它就在我眼皮底下。费康是一个港口城市,那里聚集着很多捕鳕船。将来,我哥哥只能在近海捞些鲭鱼、鲱鱼还有圣贾克贝,而我则要去远洋捕捉鳕鱼。他每天驾一条七米长的小船早出晚归,而我一出海就是四个月,乘坐一条足足七十米长、十一米宽的拖网渔船——在冬天,为了给接下来的远征做准备,人们会在干坞里修补它,那时我总是很羡慕地看着。他做的是小生意,而我则要干大事。我将会和其他五十名船员一道前往纽芬兰,甚至北极的深海浅滩,到全世界最冰冷的海域去。如今对我来说只有一件紧要事,那就是尽快离开学校,登上捕鳕船出海。法律禁止雇佣年龄低于十五岁的小水手,不过我知道只要在一个亲戚的监护下,我们甚至可以在更年幼的时候出海。就这样,多亏了一个当船长的远房叔叔,我在十三岁时签下了人生第一份合约。
我不清楚在工厂里的孩子们过得如何,在煤矿井底的生活又是什么样,或是孤单单生活在博斯那些平原上的绵羊堆里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一个在大渔场见习的小水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那简直就是地狱。就像当时的拉鲁斯大辞典在“受尽折磨”这一词条下注释的那样,“见习水手在渔船上受尽折磨,是船员中最悲惨的”。至于见习水手遭到众人剥削、践踏,挨打,甚至被鸡奸,船员们有两个依据为此辩护:“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也要和别人一样”以及“这个工作就是这样”。这个工作,它包括“清洗”鳕鱼,也就是说放干它的血,并且把它放在大木桶里漂洗干净,然后扔到渔船货场。这个活儿需要双手在一个捕鱼“日”里持续浸泡在海水中长达十六到二十个小时。完全可以想象双手在腥咸的海水中长期浸泡后,发紫、开裂,甚至腐蚀,然后变得丑陋残破,甚至完全变形的样子。时至今日,我依然保有这可怕的学徒期留下的痕迹。
但是这活儿还不算是最惨的。因为在船员里还有一群“更肮脏的人”,他们处于阶层最底端,负责照顾那些因为劳累、紧张或酗酒而倒下的船员们。他们一般辅助厨子,拿着大汤碗、咖啡壶和饭盆穿梭在一个甲板与另一个甲板之间。或是挨个儿给围成一圈的船员发烟,并为他们点上,那呛人的烟味足以使他窒息。甚至就连他短暂地眯着眼睛睡一会儿的时候,也经常会被别人一顿拳打脚踢打醒,从草垫子上被拉起来,为值夜班的船员服务。我怎么能抱怨呢?况且这是我坚持了那么久才最终得到的工作!“真是个废物,这是你自找的啊!”然而在所有这一切之上,船上的成员之间却奇怪而又异常强烈地团结一致,不是因为任何政治思想的灌输,而是由于我们都是这个社会经济体系的受害者。这样的情况在所有被剥削的阶层里都普遍存在。悲惨和苦难让他们对彼此仇恨,然而他们又都非常清楚,这悲惨和苦难应该归咎于机器以及他们的主子。在捕鳕船上,主子就是船主。捕鳕船上普通的船员是看不到船主的,他就像一只神秘的吸血蚂蟥,一个躲在暗处的食人魔。只有船长才能够在每次捕鱼归来时见他一面。船长会向他做一个口头报告,用一些简明的数字说明这次出航的收益,顺带提一下船上人员的情况。说实话,对于一名船主来说,出海捕鱼期间一例重伤事故,甚至一起突发死亡,还不如账面赤字更让他印象深刻。正是这次会面决定了船主是否让整个船队再次出海捕鱼。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