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伯温初出山 中榜人仕途
元朝至顺三年(1332年),凉爽的秋风正悄悄褪去山林昔日青翠的衣衫,为它换上昏黄的新装,举目望去,像病中人枯黄的脸。野草半衰。在风中幽怨地舒展着将尽的生命,发出低沉凄婉的呜咽。怕冷的候鸟早已急不可待地踏上南去的征途,它们成群结队地飞过苍穹。不时,可见一两只离群的孤雁,急急地拍翅追赶前边的伙伴们,偶尔悲切地呜叫几声,刺破了这高而远的天空。这悲鸣更易刺中人的心事,那些被人紧紧裹挟的感怀伤世、离愁别恨一股脑儿地奔腾出来,湮没了人的心田,一发不可收拾。
秋风,肆意拨弄着一名女子的裙裾,惹得那艳艳的衣衫翩翩起舞,宛若风中之蝶。她在一条蜿蜒崎岖的山道上疾行。如履平地。她毫不理睬身后一名青衣男子发出的高低不断的呼喊声,反而狂奔起来,将那人远远甩在后边。那青衣男子只得脚下发力,拼命追赶。男女二人在山道上你追我赶,一人追得愈近,另一人行得更快,这样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前面的女子直到行至山下道旁一棵参天古木时方收拢了脚步,在树下一硕大的青石上盘膝而坐。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她的气息通顺流畅,脸上也未见有汗水,若是常人行这么久的山路恐怕早已气喘如牛、汗流浃背了。她从腰上取下一管洞箫,缓缓地吹奏,先是一曲《高山流水》,时而激昂,时而低婉,有欢快的跳动,也有款款的萦绕。背后的青山和脚下的清泉,正切合了曲意。这一曲终了,那青衣男子方赶到古木下,一时间也不言语,只是用衣袖拭去额头的汗水。
接着,女子一曲《凤求凰》却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般骤然回荡在山谷,原韵的和美奔放荡然无存,欣悦希冀也在这变奏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只吹了半曲便戛然而止。那青衣男子仍旧不发一言,静待女子吹奏下去,他的双眼注视着山外空旷之处。
那女子旋即吹起了《阳关三叠》,起先还有几分清新明快之意,后边竟全然跌进沉郁哀婉,像是语重心长,又似恋恋不舍,这一曲居然吹奏再三。青山、流水、山石上的女子、古木下的男子在曲终之后竟如凝固一般,似乎都在反复品味那刚刚吹罢的《阳关三叠》。
又过了许久,那青衣男子只张口叫了“珠妹——”就无法再往下讲只言片语。
那女子闻声将身子扭转过来,但见她已是泪流满面,前襟早被打湿一大片!她含泪的双眸一看到那青衣男子,泪水就夺眶而出,如江河决堤。四目凝视,相看无语,时间如同死了似的。
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去,眼前的他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模糊时只是青色的一团,清晰时,却是一个身材高大修长、面色淡黄、双眸如同两汪清澈深透的潭水、鼻梁高挑、双唇饱满红润却不失刚劲冷峻、疏淡相宜的两道剑眉、一袭青袍的俊朗青年,真可谓一名一表人才的伟丈夫!
从他的眼中望去,眼前的她,云鬓高叠,横插珠翠,又用大红绢帕罩住后面,煞是好看。肤若凝脂,晶莹有光,额头丰洁,一对翠眉傲立不群,眉峰高挑人鬓。本来光彩照人的一对清水凤目却已哭得红肿如桃,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唇角向上微翘,分明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俏佳人。她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既含娇带怨又忧郁憔悴,看上去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终于,那名被称作“珠妹”的女子将头扭向一边,不再凝视那男子。仿若对身旁的清泉低诉般道:“温哥,你可否记得去年我俩遵师命下山来,在长江之畔的望月楼上,你凭栏远眺,望着江中来来往往的船只,你对我说的那番话?”
“珠妹,这个……不错,我记得。”
“你指着那些船问我可知船上奔波劳碌之人所欲,是不是?”
“是。”
“你说只二字便可道尽,一为‘名’二为‘利’。世上的许多人都在不停地奔波劳碌,他们不过都是些追名逐利之辈。”
“你记得丝毫不差。”
“我反问你日后该将怎样,你又是如何回答的我?”
“伯温言道:‘名利乃身外之物,吾自当淡泊明志,与其做那逐利之夫,不如与珠妹一道归隐山林,有清风明月为伴,与山禽野兽为友,参禅悟道谈玄说理,自在逍遥地相伴一生。”’
“巧言令色,鲜矣仁!刘伯温啊刘伯温,说你记性差吧,你记得一字不落,说你记性好吧,你却自食其言!莫非你当初如此这番花言巧语只为将我哄骗?可笑我将那话铭刻于心,时时温习。‘痴心女子负心汉’!真真的不错!”说罢她从石上立起,两眼茫然地向远处望去,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当下,刘伯温被这番话说得好一阵不自在,低头不语。
那女子见他哑口无言,更是怒从心头起,接着痛述道:“自然,进京赶考可是件前途无量的事。‘十年寒窗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做天子门生,可十字披红、骑马夸官,又给你们刘家光宗耀祖。日后,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通天,豪宅美眷,锦衣玉食,少不了妻妾成群,这样的锦绣前程,哪个能不心动呢?况且,人家才富五车,学高八斗,考个进士如探囊取物!我这个无姿无色无才无德的乡姑村妇,凭什么让人家舍荣华富贵而陪我在这荒山野林终此一生呢?多情应笑我!”
话音未落,一团身影突起犹如潜龙腾渊,射向半空,一把寒凛凛的宝剑上下翻飞,舞出朵朵剑花,对那古木的枝叶一阵左砍右削,旋即,身形落地,剑锋所过之处,枝叶如碎片般飘落到泉水中,先是原地打着旋儿,后被流水冲得无影无踪。
这女子越说越痛心,说到最后悲怒交加,便怒向无辜的枝叶挥剑,以遣散心中的怨恨。
此情此景,纵使是个哑巴也会张口说话,更何况刘伯温的舌头要比哑巴的好使千万倍。
“哇!好个‘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珠妹,但不知你我哪个是落花,哪个又是流水?”
“嗤!”珠妹以此作为回应,觉得刘伯温实在油腔滑调。
刘伯温像是未受任何打击似的继续侃侃而谈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想我伯温一介贫儒,何德何能承蒙珠妹错爱不弃,令我没齿难忘。珠妹国色天香,聪慧淑贤,并且武功卓绝,真乃人世间一奇女子也!世人若能一睹你的风采,即使九死也不辞!自古言‘美女配英雄’。我此番出世,便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以证我非庸碌无为之辈,与珠妹日后偕老,也不至于辱没了你。前日,我夜观天象,帝星光芒渐微,有坠入混沌之势。客星闪烁异常,天下不久将有大乱。我若不能做朝廷中兴之干将,治世之能臣,自会退隐书斋,著书立说,阐扬吾师我辈之学说。三五年内便见分晓,那时你我自会重逢,你又何必虑我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将我认作无情无义之人?”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