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呼唤你的名
轻轻唤着你的名,没有人能夺走我声音里的情。
茫茫人海中,有人唤起我的名,像黑夜里摇晃的烛光,转瞬灭去;
那呼唤声,在黄昏初暮时响起,在午夜梦回的泪痕中消逝。
多少时候你会被人亲切地叫着某种名字?当我被学生称作“老师”之后,使我也注意到我一辈子都称他作“老师”的人。
我总是觉得“老师”是个亲切的称呼,多少好老师在背景里造就我这样的感觉——在这背景的情分里有着“曾经在一起”的呼唤。在这个呼唤之中,我叫着我的老师,也被学生叫我老师。这是个很单纯的世界,有时候很为中国人造就这样一个简单的世界感激,一个简单的亲切。
一生与老师们相处过的日子一直有这样的简单亲切,作学生的对老师知道的并不太多,从来没有看过老师在家里穿得很随便的样子,也不知道老师平时在家里做什么,所有简单的亲切都来自课堂的简单世界。教书的教书,学书的学书,话语就在一个不甚功利的空间交换着,甚至有时师生的对话是那么没有一点外边的灰尘味,看起来有点儿呆:教书的是书呆,读书的也是书呆。叫一声老师,就有这么个傻味道。
呼名阿慧——祖母声音在黄昏里回荡
我一辈子最难忘的呼名来自祖母,她在我出生之时已经叫我“阿慧”。我从小并不知道“阿慧”是很女孩子气的称呼,大了才被讥笑是女孩子的称名。祖母的呼唤与黄昏的景色有很强烈的关联,每次想起祖母的时候总是想到晚饭时分,祖母唤我回家吃饭。质朴的声音带点童真的快乐。
到了小学,同学们叫我“老飞啊”,台语是“老头子”的意思,但我开始的时候,很少想到这个意思。这个称名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很快的在中学时代就成了“老余”。反而是在读研究所的时候,被一位专任“张老师”祝铮称作“小余”。如今祝铮人在美国已经快十七年了,我想他万万想不到他起头的称名居然延续了这么久。
称名在别人的嘴里用最不确定的方式游移着,我也曾经是“豆花”“阿飞”,但这样的称呼却不曾长久。有些称名就像夜里的烛光摇摇晃晃,瞬即吹落,有些称名却就这样成为他人嘴里很自然的对象,有了熟悉的身影。
伤名如伤身,刘邦受辱终生难忘
我经常寻思,称名为何成为人们开发某人的乐趣。并不是因为称名的含意有什么奇特,而是人对他人的存在需要有个舒服的处理;能够叫你的名字,常常是我们有了长久的见面说话,你的称名总在我的心里有某种意味的色彩。学生在私底下把辈分较高的老师称作“老杨”“老柯”,却对较年轻的老师叫名字,并不是不尊敬老师,而是把称名跟自己连上来——老前辈在远方,新老师在自己的近处。
歌德在《诗与梦魔》里说:“一个人的名称不仅仅像披在他身上的一件斗篷那样可以随意解开和系紧,它还是一件完美适体的外衣,名称就如同他的皮肤遍布全身,没有人会擦伤或抓破它而不伤及本身。”
在楚汉相争的时候,楚王项羽的麾下有个名将,叫作季布,深谙心理战。当刘邦的军队和楚军对峙时,季布建议说:“我看两军对阵,龙争虎斗未免损兵折将,不如我前去骂刘邦几句,不必发一箭一矢,包准刘邦退兵。”
楚王答应他去骂阵,就唤了上将钟离昧一块儿,率领轻骑,站在高地顺风的地方,对着刘邦骂着:“你不过是徐州丰县的穷人家、无赖汉,当个小小的泗水亭长,只因为天下大乱,你假借名义起兵,这样下贱的出身,怎能与楚王的贵族相比,你最好自己捆绑自己,归降楚王乞求宽恕。”刘邦当场脸红,人就退走。后来刘邦登基,对季布与钟离昧恨之入骨,悬赏重金捉拿季布。
刘邦的恨意,伤名如伤身体。
P94-97
这本书道出生命的苦涩和现实,从中找到调适之道,一窥人生的答案。作者也邀你一同品酌生活的坎坷和希望,留给你参透的机会和省思。本书让你坚信,凭着爱与创造,人人都能把苦涩化为甘甜,在平凡中唱出绮丽的诗歌。
——郑石岩·政治大学教育系教授、作家
很羡慕余德慧有这么好的文笔、思考和学养,可以在另类心理学领域中逍遥自在。这不就是创意人生吗?然而,我们都必须活出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要学习如何自我欣赏,开创自己的创意人生。这和羡慕他人的好,是同样重要的,所以我会遥远地欣赏他,并认真地活出自己的创意人生。
——吴静吉·政治大学创造力讲座主持人/名誉教授
生命经验的历史感
生命史学以经验为起点
生命的厚重感来自生命经验的历史,也就是来自“生命阅历”。打从我在20世纪60年代进入心理学领域之后,整个心理学崇尚客观,当然也就取消生命感的探讨,使得心理学成为科学论述的一份子,人们很少从学院派的心理学获得真心体验的知识。尽管心理学里有临床、辅导心理学,但是依旧无法从客观心理学的领域挣脱出来,自成一格。最根本的原因是:所有生命经验的历史感全部被驱逐出心理学的思考,只剩下非历史性的学理析辨。
心理学驱逐生命感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历史的进程。心理学的智识发展,必须在当时的知识领域说出自己的话语,而心理学家仅能在自然科学的魔力底下玩科学的游戏。可是对世纪末的心理学家来说,自然科学对心理学的附魔程度显然减低很多,心理学(尤其是人文心理学)已经有足够的智识重拾生命感。
生命感如何从心理学研究重拾?这是我近年来做研究的重心。由于我采取诠释现象学的路数,所以对生命时间的研究比较注意。一般人把生命感放在当下活着的感觉,试图从活着的当下去捕捉生命的意义。可是,这样的方式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主要是“当下的活着”并不提供意义的理解,反而是宗教的修为。因为生命的时光必然是瞬起瞬灭,作为宗教修为者就可以从当下获得无常的领悟,而朝向“心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生活。但是对生命意义的了然,则是另一件事。
生命感有很大的部分来自生命自身的历史。我们曾经有的经历有个很奇妙的现象:往日时光透过回忆获得此刻的新意义。意思是说,我们任何时刻的感觉都被过去的经历所渗透,我们的眼睛一直沾满过去的经历,但是,经历的返回并不是原样搬回来,而是以我现在的情况重新被看到。最经常有的现象是,在事情发生的当儿我们从未曾发现的意义,总是在后来别的事情发生之后才明白。换句话说,经历过的事情并不一定把意义呈现,反而是在后来才知道的。因此,生命的意义并不一定是在事情发生的经验,而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开启了当年的意义。
例如男女谈恋爱或分手,在事情发生的当时,人并不知道当时的爱情对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而是在几经结婚、离婚之后才明白。所以我们常会有这样的铭言:“只有当我们回顾过去的时候,我们才产生现在的知识。”因此,这种知识就叫作“生命史学”。
生命史学并不是历史学,而是有着历史时间的心理学。历史心理学让我们明白,在任何活着的时刻,我们都有着重获时光的知识。我们的生命感并不是直直的一条线投向未来,而是弯弯曲曲地萦绕,每个时刻都是由生命的过去返回现在的心头,而成就此时活着的生命感。过去的时光并不是整整齐齐地排个秩序,而是由现在的任何一言一行所召唤;被召唤的记忆并不是重新被我们温习,却似生命之屋里面的喧闹,我们在屋子门外探头。史性心理学为人类绵延的经验
从“生命史学”可以延伸发展到“史性心理学”的探讨,其主要的关照在于人类基本的主体经验,例如人类的疾病经验、受苦情态、身体的照顾、关系的建立与断裂、寻求安全的措施、对死亡的理解,等等,这些主题都是任何活着的当代人与任何曾经活过的人所共同经验过的,也是未来人类仍需经验的事实。
史性心理学是以人的时间为经验自身来看待,但不是去捕捉经验事件的内容。史性心理学不承认人类经验是可以独立自存于过去,而认为当下活着的人对事件的召唤而获得当下经验的综合;召唤本身正是历史性的渴求,当下人将生命历史的经验召唤到眼前,乃是因为人的立足点从来没有离开过人寓居于世的种种处境,而处境一直以基本主题的方式成为人类的经验。
史性的叙说,不仅在于文本的历史性,也是身体语言的历史性。小说家余华说,人在文化的生活里寻找千百个世界,在生存的精神世界找到“要说”的东西。人是用生活的话语作为生命的文本或写作,不一定要用纸笔;史铁生说:“人可以在肚子里为生存找到理由”——人是在“心知肚明”里头写作。“心知肚明”是生活里头每天都有的主张,并且构成活着的当代人为什么还在活着的意思。人是用“心知肚明”参与人类经验史的写作,可惜的是,我们居然看不出来这样的经验史性。
以“爱”为例,“爱”一直被视为人际之间的心理状态,但是将“爱”放到史性心理学来看,爱是人类的心理史学多方面的主题——有诗意史、有疼爱史、有痛苦史,所有的爱都必须回到人的根本处境来看待。首先,我们以当代人的“心知肚明”来说爱,从眼睛对肉体的塑形、说话的往返结构与变化,乃至对爱境的设计,都涉及当代人对千百个爱的世界叙说写作,也是参与了祖先与子孙的共通处境——人从来没有离开爱境,在历史里,人们不断发现爱境,以他们的身体与关系当作创作的艺术,他们创造了寂寞与亲密,创造了“能说”与“不能说”的爱语,他们为爱创造了对立面(恨),创造了黏性(悲离),创造了景观(触景的视觉)……
再举另一个例子:家庭心理史学。“家”是人类的基本情蕴之处,它说话,它创造了许多个人的事实,它创造了人们相伴的心理史,也成就了人类依存的史学——它像活物一般,活过历史的时空,任何活着的当代人都在日常生活中以“家”为基底的生活,“关系”是其中“心知肚明”的显扬之源,情感表达式的丰富之源,它创造了关系的结与解,甚至创造了心理的剧场,以及各种心理学理论(连理论都属知识史学)。有这样的观点,我们对variation有了安置的经验史性。
时间赋予我们奇妙的感觉,才使我们的生命产生某种氛围,像薄薄的光晕笼罩着现在,也因此有了生命的厚重感。我被这样厚重生命感激起生活的情趣,因而陆陆续续把我看到的生命情事写下来,在《张老师月刊》刊登,收成这本集子,最初交由“张老师文化”。此刻再版,改由“心灵工坊”出版。
我在台大心理学系的研究生李宗烨刚好研究童年记忆,而童年记忆刚好是人类生命史学相当重要的主题,他曾经与我联名在“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的“历史心理学专题研讨会”里发表一篇论文,虽然是学术文体,但也值得用比较有系统的方式将生命史学介绍给读者,所以此次再版,特别收入这篇论文,让读者参阅。
余德慧
谨序于花莲东华大学
2006年5月
《生命史学(精)》是余德慧的散文作品,他以丰富的人文心理学养背景,透过自身对生命的细腻观察,以文学和诗心的文字气质,带领我们进入他体尝到的生命感。生命感主要来自生命自身的历史。“只有当我们回顾过去的时候,我们才产生现在的知识。”这种知识就叫做“生命史学”。
余德慧擅长在平常生活的时刻中,探求生命的况味。他在原住民部落里,可以专心听着他们用母语交谈,虽然不懂,但是“在母语的世界,像置身在一棵大树的底下,才感受到人活着的根”。他在时间的流动中,珍惜着白天,也珍惜夜晚。
他更以哀乐中年的心情,来看爱情、看人生、看存在的每个片刻。“行到中年,两边不着,生的甜美越来越远,死的无常逼在眼前,前瞻与后顾,摆荡悠忽。人在这样的绝望格局里,要由无处可去的焦虑,转为体验‘当下’的从容。……然后一切清清朗朗,从容不迫,看日落日出,看风来风去,我依旧如风中的芦花,摇曳在自然之间。”
《生命史学(精)》作者余德慧以丰富的人文心理学养背景,透过自身对生命的细腻观察,以文学和诗心的文字气质,带领我们进入他体尝到的生命感。生命感主要来自生命自身的历史。“只有当我们回顾过去的时候,我们才产生现在的知识。”这种知识就叫做“生命史学”。余德慧擅长在平常生活的时刻中,探求生命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