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后面的山上原本有一片橡树林,现在已经无迹可寻。我们刚进镇的时候正值夏日,林子里草木蓊郁,满目苍翠,如今却只剩下炸断的树干和焦黑的树桩,地表也被炸得体无完肤。秋末的某一天,我来这片林子的遗址,抬头一看,只见一大团阴云正扑向山巅,它来势迅猛,瞬间黯淡了阳光,四周变得灰突突的。不消片刻,它便占领了整片天空,然后一下子把大山和山上的我们统统卷裹在其中。紧接着,就下雪了。在大风的牵扯下,雪片斜斜地飞舞着,光裸的大地很快被大雪覆盖,只留下残桩断枝突兀地刺向半空。营地的大炮上落满了雪,战壕背后通往厕所的几条小径也已隐没在一片银白之下。
后来,我回到镇上,和朋友在招待军官的妓院里坐下来,两人开了一瓶阿斯蒂,一边对饮,一边看着窗外的雪花以压顶之势缓缓飘落。我们心照不宣,今年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河流上游的山头没有得手,河流对面的群山也没有一座能收入囊中,只好等到来年再说了。朋友看到一同搭伙的牧师从街对面走来,半融的雪水把路面搅和得泥泞不堪,牧师的步子迈得格外小心谨慎。朋友敲了敲窗子,牧师循声抬头,见是我们,便冲我们笑了笑。朋友招手唤他进来,牧师却摇摇头,径直走开了。当晚,食堂供应意大利面,我们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有人用叉子麻利地卷起面条,盘成紧实的一团,迅速送入口中;也有人接连不断地把面条挑起来,嘴巴凑上前去吸溜进肚。我们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喝着酒。那是一种以加仑计量的细颈酒瓶,瓶身盖着的干草悬在特制的金属托架上,想倒酒时只要握着酒杯伸出食指把瓶颈顺势往下按,一股殷红透亮、散发着丹宁清香的美酒便汩汩流入杯中。吃完饭,上尉照例开始拿牧师“开涮”。
牧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人很腼腆,动不动就脸红。他和我们一样穿着制服,只不过他那件灰色束腰上衣的左胸口袋上缝着一个深红色天鹅绒质地的十字架。上尉说意大利语的时候特地夹杂了许多荒腔走板的英语单词,据说是为了能让我这个外国佬一字不落地听懂他说的每句话,这番好意实在让人敬谢不敏。
“牧师今天找姑娘去了吧。”上尉说这话时两只眼睛直朝牧师和我身上瞟。牧师笑笑,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上尉就喜欢拿他取乐。
“难道我说错了?”上尉问,“可我今天明明看到牧师去找姑娘来着。”
“没有的事。”牧师说。其他军官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上演。
“牧师不找姑娘,”上尉继续说道,“牧师从来不和姑娘们鬼混。”他一边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一边拿起我的酒杯倒满酒。整个过程中他始终盯着我的眼睛看,可余光也一直没有放过牧师。
“咱们的牧师每天晚上要对付五个姑娘。”桌边的军官都笑了起来。“你们懂的,每个晚上都是以一敌五。”他比划了一下,放声大笑。牧师也不介怀,全当是耳旁风,吹过算数。
“教皇希望奥军能打赢这场仗,”少校说,“他就属意弗朗兹·约瑟夫,那可是棵摇钱树。我是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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