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蕾夜绽
海蓬蓬花开了,蝶翅样的花瓣拥簇如锦,拼命地与翠绿的叶片争抢着太阳的光辉,把海峭和岸滩装饰得一片彩红,让人感觉那似乎根本就不是狼牙虎齿令人生畏的峭壁,而是一幕从高天垂挂而下、正在迎风飘抖的巨大无比的斑斓画毯。它纯黄的花心正散发着浓郁的清香,裹挟着从海面吹来并充满淡雅水腥的轻风,一齐漫过峭顶的山林,沿着条条山岗扬洒进道道谷地,再把每个滨海山村淹没。村人称这为“吉香”,并不年年都有。因此,每当闻到这股香气铺天盖地而来时,人们都会异样地兴奋,醉酒似的手舞足蹈。因为这预示着当年不仅浪下鱼肥,而且五谷也穗粒丰实。
但金子却没被村人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仍沉默无语,没精打采地叹气不止。
北方的农谚说,“芒种禾苗不怕旱,立夏勤雨丰谷田。”可民国二年的辽南,正在土地急着要水的档口,却从农历五月尾起,接连两旬滴雨未落,不仅旱得满地苗苗都+耷拉了脑袋,就连最喜欢在石头缝里扎根的海蓬蓬,也把花期一再往后推延。蓬蓬是出了名的耐旱野花,专挑与大海相连的悬崖或卵石滩头扎根,并且,只要有一根扎下,来年准是一片。
眼瞅着年成就将绝收了,黑岛的家家户户都白天黑夜在望天瞅地,心急火燎地跑到海边磕头,盼龙王爷别坐视不管,甭躺着睡觉,哪怕把那盆洗脚水泼了成云都行。但海龙王对凡间的央求根本不理不睬。黑岛人只好爬上墨山去求天后娘娘施恩。
结果,天后还真给面子,到六月二十的半夜真就突然落了场急雨。尽管只下了半个时辰就急忙收了场,许多草木还没解过渴来,但海蓬蓬花却很满足,第二天一大早就迎着太阳笑了,急着要用那美丽的脸庞报答天后的恩惠。
老天下雨时,金子的心里比稀哩哗啦的雨点还乱。
雨下完了,已经是后半夜了,一家人为庆祝下雨也闹腾累了,便各回各屋躺下睡了。但金子却翻来覆去地没心人眠。银子觉得姐姐有点不对,问她哪里不舒服,金子不肯回答。银子见姐姐不愿理她,便自觉没趣地侧向一边,不一会儿就发出细缓的鼻息声。金子在旁边越想睡越觉得各种响动都在往自己的耳朵里钻,抓心挠肝一直熬到后半夜鸡叫三遍了,听娘起来做早饭了,便赶忙爬起身到外问用打下手来缓解下自己的烦闷。
她蹲在灶坑前帮娘烧火,手里捏着干草,可心里却盼着爹能赶快出门。但爹好像故意在磨蹭,不肯挪离屋地。金子想:“以前每次下过急雨,他都早早去田里看看水冲了土没有,今儿他怎么不去了呢?”心里发急,但却丝毫不敢在爹娘面前表露自己的焦虑,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太阳从东山头冒红了,隋新这才慢腾腾地扛起铁锨走了,挨近院门时还回头说:“这雨下得不解劲。”
金子一见爹出了院子,顾不得娘愿不愿意,便紧跟着爹的背影溜出院门。等爹的身影被西斜坡的土坎挡住时,她连院门都没来得及关,三步两步就绕过门前的紫槐丛,大步流星地向海边奔去。小白狗见金子跑了,也四蹄不着地儿的紧紧跟在她的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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